第一百零三日(2)一颗粒子引发的血案(第6/8页)

作为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中国人,他既没有当年尼尔·阿姆斯特朗的豪情壮志,也没有他的豪言壮语,相反陈鑫很沮丧,在这种情况下登月确实不是件令人兴奋的事,登月任务的宇航员们普遍情绪低落,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

其实能不能活着回去也没什么区别。

宇航员们带了充足的淡水和食物,这些生存必须品足够他们在月面上维持十五天的生命,以便能在最坏的情况下坚持到最后一刻,陈鑫抬头望着那颗淡蓝如水晶的星球,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如果这真是世界末日,他们这些待在月面上的人将不必目睹人类最后的时刻,免去了内心的煎熬,但这同样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再与自己的亲人相聚,最基本的死在一起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陈鑫还记得自己出发前与妻子家人道别,他们都很沉默,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送葬。总工程师曾经对自己说小陈呐……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我们也没有办法。

是的,没有办法,人类已经没有办法了。

月面荒芜苍凉,日光强烈,陈鑫孤身一人置身在银白色的平原上,与世隔绝的极度孤独感如潮水涌上来,他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了,或者自己抛弃了世界。

“月震!天呐……陈!有月震!”耳机中有人大吼,陈鑫听出那是普罗米修斯6号飞船指令长约翰·杨的声音,杨是个经验丰富的美国宇航员,性格沉稳遇事冷静,陈鑫从未见过他如此惊慌。

陈鑫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脚下的地面就猛然震动起来,震感由远及近,最终强烈到地面仿佛蹦床,陈鑫几乎站不稳脚步。他就像鼓面上的纸片,如今突然有人开始大力敲鼓,震动足以让纸片腾空。月面上重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月壤的摩擦力很小,陈鑫转身想返回登月舱,但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面上,透过镀金的面罩,陈鑫看见自己登月舱的着陆架塌了。

北京总部运控大厅,气氛非常紧张,所有人盯着墙上的屏幕,今晚他们将实时近距离观测月面数字变化。

“检测到月震!”人们骚动起来,“震幅还在持续增加!”

“安静!”台长稳住惊慌失措的人群,他站在屏幕下面对所有人怒斥,“都坐下!”

对月面上宇航员安危的担忧逐渐爬上心头,老台长抬头看着屏幕上的噪点闪烁模糊不清的图像,为那些远在三十八万公里之外孤立无援的年轻人们捏了把汗。

“哦——看呐看呐,这太不可思议了。”科马罗夫摇摇头,他摘下了面罩,但还穿着笨重的宇航服,这个俄罗斯人双手比划着试图向其他几人描述自己脑中的联想,“这看上去就像……”

“像七巧板或者华容道。”陈鑫说。

“七巧板……华容道?”麦金利夫用满口的西部口音重复这两个古怪的词汇。

“是一种古老的中国游戏。”陈鑫解释,“靠镶嵌在木框中的可移动板子拼凑出不同的图案。”

“对对……就是活动板子。”科马罗夫点头,“就像地球的板块一样。”

宇航员们挤在狭小的生活舱中观察近月轨道上指令舱发来的图像,他们第一次这样清晰地看到数字变化的过程,这确实像地球的板块活动,月球表面的岩石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世界上最庞大的七巧板,这些移动的岩石板块互相错开交换位置,留出的缝隙构成数字,看上去月球中心好像有极其庞大的机械在给这种变化提供驱动,发动机的运转就足以引起十二级的月震。

月球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机械,这是比月球是个史前炸弹还要荒诞不经的狂想,是最狂妄的精神病人也不敢产生的念头,但这是事实。

当现实比幻想还要放肆还要疯狂还要歇斯底里的时候,人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发疯,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着它一起发疯。

倒计时还剩下15天,全世界都沉默下来,宇宙给人类出了一道题,人类绞尽脑汁,最终得出此题无解。

这才是真正的绝望,仿佛火灾中逃难的人们费劲心力找到生路,但原本被寄以希望的出口到了门前才发现早已被堵死。如今大火愈烧愈近封死了一切退路,被困在火场的人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待在原地等待,那将是极其痛苦煎熬的过程,眼见着死亡步步紧逼,要么自杀。

有人选择等,他们仍不放弃希望,他们寄希望于奇迹,希望能在最后一刻看见有人冲进来救他们。有人选择自杀,他们不敢面对漫长的煎熬。

大规模的集体自杀事件到了倒计时进入个位才真正蔓延开,眼看着归零一步步逼近政府却毫无办法,人们心中最后的希望终于破灭了。

政府摇摇欲坠勉强维持着对国家的管理,但这个时候还能坚守在岗位上的人只有看门的老大爷。

绝大多数人患上了恐月症,他们不再敢抬头看月亮。人们疯狂地挖地窖,好像头顶上那区区几米厚的岩石泥土就能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更有甚者终日不敢再踏上地面一步,人们在地下苟延残喘躲避月亮以求得心理慰藉。

倒计时还剩下三天。

总统在教堂中祈祷,神父默默地站在一旁。

“神啊……”总统抬头久久地注视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我们的路在哪里?”

他刚刚签署了《国家应急情况处理白皮书》,书中规定一切外逃行为都不再被视为叛国,只要有能力,公民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再需要任何繁琐的手续,实际上这项通令来得太晚,交通网络燃油运输系统早已全面崩溃,人们唯一能依靠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和自己的腿。

北美防空司令部大概是全国最后一个还能正常运转的政府机构,这里还奇迹般地保持着军事机构应有的冷静严肃,不光是因为总统等高级政要都在这里,这座位居夏延山核掩体内的军事部门同时也负责监视全球的导弹发射红外信号。

虽说世界已至尽头,但军人的严谨和使命感还在让这帮人保护国家安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时期的核平衡比冷战古巴导弹危机时更不稳定,在足以让人发疯的压抑气氛下,人们不知道能干出什么荒唐事来。

就算只剩三天,维护国家三天的安全就是这些人的任务。

黑衣安保忽然突入教堂打断祈祷,携起总统。

“放开我!”总统挣扎着怒骂,“我命令你们放开我!”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下掩体中,教堂或许才是唯一可以获得稍许心里慰藉的地方,抬头看着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仿佛自己所受的苦难都不值一提。

安保低头在总统耳边低声耳语,总统愤怒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到了嘴边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他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像是想抓住什么,但最终放弃了抵抗,手脚无力地垂下来,他任凭大汉们把自己带走,像个被拖往刑场的死刑犯,脸上带着如释重负又心丧若死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