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这一夜

睡了一天,祝微星不困,进房间坐到书桌前,目光盯向那些杂志。时尚娱乐,财经八卦,皆纸张劣质,印刷粗糙,有几个明星面孔频繁出现,连一边的日历上都印着做背景,模样很好,页页不同,却都是男的。

这发现让祝微星眉头颦蹙,没做深想,除了日历留用,其他全扎成一捆扔进了垃圾桶。

又抽了本乐理书看,书很新,没任何笔记,像第一次打开,展示着它与主人的生疏。

抬头看向窗外,祝微星出神,他的前路就像羚甲里此时望出去的风景,大块的黢黑夹杂了几家零星的灯光,映出的光明是一片破烂,散乱又渺茫。

忽然,窗外正对的那家亮了起来。

微星家住七号楼401,窗户正对着六号楼的407,两家各属不同幢的头尾,彼此相望,祝微星是大卧室,对面是小间。

很多上世纪的老式公寓建造的时候都没有合格的安全和光照距离,两楼之间五米已算宽适,隐患不小。而这点距离,足够祝微星将对面看个一清二楚。书桌、床、储物柜等等家具,包饺子似的大荤大素全塞进四面老旧的墙皮里,撑得室内鼓鼓囊囊没下脚处,装修倒比他们家新一点,但主人不会收拾,衣服裤子乱丢一气,连门把手上都吊着件背心。

瞧了两眼,祝微星觉得不礼貌,正起身要把百叶窗放下,那扇晃着背心的门把被从外面扭动开了,一个高大的男生脑袋顶着条毛巾走了进来。

像是刚洗完澡的样子,他上身没穿衣服,下面套了条黑色运动裤,松松挂在胯上,没系的裤腰带随着步伐在那儿晃荡。整个麦色的身条结实修长,胸肌背肌腹肌有且完美,不知是水渍未擦干还是皮肤自带的青春滤镜,灯光下闪着一层隐隐水光,充满了蓬勃的力量感,和单薄的祝微星完全是两个极端。

男生一进门,身后有呼喊声追来。

“姜翼!你老娘我问你话呢!听见没?你脑袋怎么回事?”

下一刻门被推开些,一个穿着大花睡衣的女人走了进来。她身高只到男生肩膀,外表显年轻,嗓子倒有些年纪了,带着一种老烟枪的刺耳。

被称作姜翼的男生不耐烦转身,一把扯下头上的毛巾。

“热,剃了。”

个子高的人嗓音都偏低,像在体内按了个混响,好听之外又饱含少年人的跳跃感,像极了一炸两响的炮仗,不点光摆那儿,也能知道窜起来的威力。

“你脑袋让人开了花?不然剃什么头发?”姜家老妈指着揭掉毛巾后露出的一颗秃毛脑袋,要戳他脑门,“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早上又跟谁打架了?”

“啧,”姜翼不爽侧脸,摆脱那根手指,“不是你他妈啰里吧嗦跟我说买了注水的鱼要去找那个卖货的算账?还有,别碰我头。”

“我说找他是让你去讲道理,让你跟人家动手了吗?人家反过来找你赔钱怎么办?”姜家老妈态度比他更恶劣,“你是不是长了个猪脑子,跟你爸一样冲一样笨!”

姜翼不以为意的把毛巾扔到一边,从桌上拿了根烟叼在嘴里。

“又抽烟!上回床单差点都被你烧了!下次给我滚出去抽了再进来!”尽管苗香雪满身愤怒,可她的念叨全被姜翼左耳进右耳出,唧唧歪歪良久,她只能烦躁地返身走了,“你什么时候能不要我操心?我生你有什么用!”

对面的门被砰得一声摔上,周围又回到死寂,祝微星见那背对着此地的男生懒散的转了转脖子,牵动背肌,又捞过桌上的打火机,把叼着的烟点燃了。

重重的吸了一口,吐出两个烟圈,那男生忽然侧头,直直朝这里望了过来。

“看够了么?”姜翼轻问,眉头不耐烦的皱起。

暑热窒闷,屋内又没空调,两家的窗户半敞,只用纱窗作栏,外头的声音自然顺畅传送,毫无隔挡。

祝微星出其不意的被发现,又被询问,还一下对上那人目光,不由一怔。

但不是他想偷听偷看,而是方才就想放下的百叶窗帘不知何故卡在半空,一头高一头低,怎么扯都放不下来,祝微星在这儿干耗了十分钟,被迫围观人家家私,他面上镇定,心里也是无比尴尬。

找不到回答的话,只能低头移开视线,手上默默继续用力。

没想到上午在流动市场里闹事的那个男生之一就住在自家对面,小摊前他还顶了一头乱乱短发,此刻却只剩一茬青皮覆着,还是祝微星凭着身量把人认出来的。至于长相,也才看清。

额骨顶骨饱满,眉骨鼻骨挺括,面庞削瘦,眼窝却深,一双眼和嘴唇一样薄且锋利,意外优秀的一张脸,是觉得不该轻易评价旁人外表的祝微星都不得不在初识就承认优秀的脸。

可惜长得好,气质却不好,有点邪门……有点凶狠,那种与眉心疤过肩龙非常搭配的凶狠,难怪会把街坊邻居吓到。而对方现在还未从自己身上挪开的视线,穿透朦胧的烟雾直直投来,过分放肆直接,让祝微星觉得受到无形威迫,神经开始紧绷,上午那种恍惚和晕眩感卷土重来。

这男生手里还捏着打火机,一边看祝微星,一边在指间一下一下打亮着玩。轻细的咔擦声像摩擦在祝微星的耳际,莫名让空气流速减缓,氛围凝固。

就在祝微星眼冒黑星腿脚发软,顽固的百叶窗终于被成功放下,隔离了祝微星的惊慌,也隔离了那两道扎人目光。

祝微星出了一头的汗,靠在墙边,疲惫呼气。

被人看两眼自己怎么这样慌乱?是对方眼神过于凌厉还是情绪微有波动头就会晕的后遗症?

祝微星觉得后者影响力更大一些。

看来自己还不够沉稳,要学着遇事更冷静,祝微星反省。

晚上也尽量拉上窗帘,心里忍不住又补充。

这时,外间一声闷响拉回祝微星神游思绪。

细听一会儿,祝微星走了出去。

大门被打开,有个人影站在洞黑的客厅中。

祝微星开灯,他没吓到,黑影被忽来的亮色吓了一跳,一阵哗啦声翻涌。

一个男人弓背驮了一麻蛋东西,被吓到时包内物品全部翻覆,地上躺满塑料瓶硬纸板和各种垃圾。

男人赶紧要捡,却险些被门边拖鞋绊倒。

“小心。”

微星提醒,想帮忙,却发现自己一动对方便十分恐慌,急得朝后闪避,仿佛他是恶兽蛇蝎,避之不及。

祝微星意外之余只有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对方穿着大汗衫、老头裤,摆在脚垫上的球鞋又黄又旧,脚尖开裂鞋底脱胶,鞋边一圈黑灰。他的右手比左手短了一截,不自然的蜷缩在身侧,眼睛无法聚焦,着急的时候眼珠在眼眶乱转,连带着五官跟着抽搐,不似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