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距离太后薨逝已经六天, 京城比往日冷清许多,戏班子关了,饮宴停了, 连店里的成衣布料,都换成了素色。

除了不能穿红着绿,喝酒听戏, 百姓的日子照旧过, 却不知道上头的大老爷们,正人心惶惶。

陛下离京六天了, 到现在竟都没有只言片语传来:太后到底怎么死的?凶手何人?可曾捉拿到案?太上皇龙体如何?太后丧事如何办理?何处停灵?几时发丧?丧礼是简是繁?和尚道士请多少为宜?

竟无一句吩咐。

若只这样也就罢了,最多揣测皇上和太上皇意见相左,到现在都没能达成一致, 但问题是, 不仅皇上没有旨意回来,连随驾而往的文武百官、宗室权贵,也没有一个传回消息, 本该留在京城主事的潜王赵轶也不见了人影。

正慌的六神无主,纷纷派人前去打探的时候, 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别宫派了钦使回京传旨了!”

“果真?可知是哪位的圣旨?”

“有人看见, 领头的是皇上身边的王公公!”

“阿弥陀佛……先去了哪家?”

“宁国府。”

“……怎么又是那位爷?!”

六天前,就是这位爷,一天之内收到两份一模一样的圣旨,打杀了太上皇身边的红人还若无其事,使得太上皇和皇上正式翻脸。

结果当天晚上太后死了, 太上皇中毒吐血……

如今皇上在别宫发出的第一封圣旨竟又是给他的!

宁国府。

王公公含笑递出圣旨:“恭喜乡君。”

惜春恭敬接过圣旨,低声道了谢,问道:“多谢公公, 公公说玩儿现在在皇上身边,不知他可有话带回来?”

王公公迟疑道:“这……”

惜春脸色瞬间煞白。

大乾与前朝不同,乡君是镇国公之女或郡王孙女才有的封号,宁国府说来是国公府,如今却只剩下威烈将军的爵,且承爵的是她弟弟又不是她父亲,她有什么资格做乡君?

唯一的可能,便是贾玩在别宫立下大功,可他就算立下再大的功劳,又怎会惠及到自己身上?且是如此殊恩……除非,除非他自己已经……

他身受重伤却悄然离家,怎会不知道家里在担心?如今既有人来传旨,他却一句话都没带回来……

王公公何等样人,立刻反应过来,暗赞这小姑娘清醒敏锐,不曾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昏了头,道:“乡君误会了。”

诚恳道:“贾大人好着呢,全须全尾的,就是受了点伤,正养着。您知道的,贾大人他一吃药就犯困,原先陛下不许人向京城递消息,如今许了,可贾大人又一睡不醒,自然没法子带话。”

惜春将信将疑道:“既如此,陛下为何会……”

目光落在手中的圣旨上。

王公公笑道:“封您做乡君,是因为您立下大功,和贾大人无关……也不能说无关,总之呢,这次若非乡君替贾大人隐藏行踪,让对方少了准备,如今怕是另一番局面呢!”

又道:“您安心做您的乡君就是,别宫的温泉有益养伤,贾大人恐怕会在那里住上一阵子,您别多想……乡君,老奴还有别的旨意要传,这就告辞了。”

说完不等惜春回话,抱拳一礼,匆匆离开。

……

别宫,夜深人静。

赵轶忽然从床沿惊起,习惯性的探向少年鼻尖和腕脉:呼吸,有的,脉搏,有的……

……还在。

赵轶闭了闭眼,将少年颊边的乱发拨到耳后,又将被子扯高些,按紧,起身转到外间,毫不意外的看见周凯抱着刀靠在门上打盹。

见赵轶出来,周凯精神一震,眼含期待的看向他。

赵轶摇头,问道:“刚刚外面怎么了?”

周凯眼神黯淡下来,重又靠回门上,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有气没力道:“太上皇砸了药碗,要见皇上。”

赵轶道:“他去了?”

“不去能行吗?皇上案头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周凯嗤笑一声,道:“郑庄公和姜氏尚且掘黄泉以见……”

拖长声音,语气嘲讽:“生养之恩大如天呢!”

赵轶默然片刻,拿过一旁的大氅,道:“你守着他,我出去转转。”

周凯让开路,懒懒道:“别走远了,阿玩不在,再遇到刺客,可没人护着你。”

赵轶脚下一顿,僵硬了片刻,又大步离开。

……

别宫最华丽舒适的宫殿,外面侍卫如林,里面灯火通明。

太上皇就住在里面。

住最奢华的宫殿,吃最精致的吃食,用最珍贵的药物,被最好的太医、最美的宫女精心照料。

“殿下……”

赵轶抬手,止住侍卫见礼,将披风扯下来扔给欲言又止的刘总管,走向大殿。

殿内只有太上皇和皇上两个人,其余别说侍卫宫女,连刘总管都退的远远的,赵轶靠近大门的时候,才渐渐听清里面的声音。

“怎么?杀了太后还不够,还想连朕也一起杀了?”

“太后是怎么死的,父皇难道不比儿子清楚!”

“朕该清楚什么?朕只知道,那天若不是太后,死的就是朕!好,好得很!毒药药不死朕,索性派大军来平了朕的别宫!真是朕的好儿子啊!朕只当你孝顺知礼,将皇位都与了你,如今你却容不下朕,连杀母弑父之事都做的出来!好,好,倒是朕小觑了你!”

“若父皇要见儿子,只是为了说这个,请恕儿子国事繁重,不能奉陪!”

“……朕可以给王子腾下旨。”

“条件?”

“王子腾做甘陕节度使。”

“……”

“太上皇真是打的好主意,”赵轶冷笑一声,开口道:“当初让王子腾掌控京营,当悬在父皇头顶的那把刀子,只要父皇不听话,便一刀砍下来,将他拉下皇位。如今又要将他放在甘陕……是不是父皇再不听话,就要将城门一开,放了突厥长驱直入,好毁了咱们大乾的江山?”

太上皇勃然大怒,喝道:“谁让你进来的?给朕滚出去!”

赵轶充耳不闻。

乾帝皱眉,道:“轶儿,你先出去。”

赵轶一步步靠近。

太上皇手里茶杯重重摔在赵轶脚下,起身上前一步,骂道:“混账东西,朕……呃……”

却是被赵轶一手钳住脖子,狠狠撞在柱子上,赵轶手下没有半分留情,柱身与太上皇后脑撞击的地方,留下大片血渍。

太上皇痛呼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赵轶,艰难骂道:“你……大胆……畜生……畜生……”

掐住他脖子的手如同铁箍一般,却并不太紧,最起码他还能勉强发出声音,和身体的疼痛相比,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心里上的羞辱和难堪。

他乃九五之尊,他生来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他做了几十年皇帝,十年太上皇,他习惯了至高无上,生杀予夺……便是谋划失败了又如何?他一样是大乾的太上皇,一样是皇帝的父亲,皇子的祖父,谁敢拿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