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萱草花鱼卷、煎燠……

三娣麻木地闭上眼睛, 一看便知已是经常被打,麻木不已。

“住手!”慈姑上前劝阻住她,“我是这店里的东家, 有甚话可对我说”她虽年纪小小, 却有一重外人无法企及的气势。

那两人看着对三娣凶神恶煞,对外人却是软和样子, 赔笑道:“东家,这丫头不懂事, 我管教管教。”

岚娘在旁哼了一声:“口口声声要三娣去养, 你们这不是有手有脚么?再说了, 后头那个小子瞧着肥头大耳, 不像是养不起的样子。”

那妇人忙将自己儿子搂得生紧:“家里生了五个女娃才有这么个男娃,金贵着呢。”

慈姑忍不住道:“所以你们将三娣卖了?”她一直以为三娣家境贫寒, 今日见她家人装扮才知自己有误解。

“卖了那是她的福气!她于我们老李家能有什么用处?不能耕地又不能跟人挥锄头抢水,倒不如直接卖了得些银两好养活她弟弟。”中年男人吆喝道。

又将她弟弟推出来冲三娣:“你是有弟弟的人,自然要更懂事, 要护好我们老李家的命根子。”

妇人许是被慈姑几个冷脸吓住,不再凶狠转而笑着对三娣说:“这可是你以后的依靠, 你以后能不能在娘家站稳脚跟, 就看你这弟弟。还不对他好些?如今他要开蒙, 笔墨纸砚都买不起, 我们先去王家, 后来听说你出息了赎买了自身, 便来这里寻你。你身上有多少钱, 都交出来罢。”

三娣往后一退,小声说:“我身上没有钱。”

妇人见没钱,转而问慈姑:“这位小东家, 你怎的教唆我女儿不听话?原来多懂事一人,在府里时候还将银钱拿出来与我们,谁知到了你这里倒一分钱没有……”说着意有所指瞧慈姑一眼。

三娣气得攥紧双手:“此事跟东家没关系。”

那妇人没想过一向顺从的女儿会突然反抗,又想去掐她。

岚娘怒目而视:“店里的伙计岂是你欺侮的?”

慈姑忽得转身,从柜台里翻出个身契,默然对那家人道:“你家姑娘可不是个自由身,她如今卖给了我,便是我仆人。上面写着生死不得过问,便是到了开封府里与我们打官司我也占着理。”

说罢便将那身契扬给他们看。

那夫妻两人一脸狐疑,却不敢再问。鬼鬼祟祟站在墙角,仍旧不大死心。

慈姑顺势喊:“来人呐,快给我逐出去。”

那一对夫妇就此被逐了出去。

三娣大声哭了起来。

岚娘在旁恨铁不成钢劝她:“以后可莫要再傻了,你家便是个无底洞,你赚那么些银子全给了家里,他们也不会记着你的好。”

又有通草几个围着她劝慰,总算将她哄好,只不过三娣一整天都肿着一对眼睛无精打采生无可恋。

慈姑怕她想不开寻短见,便唤她来灶间。

金针菜用温水泡发,新鲜的河鲈鱼去皮去骨,鱼皮泡入冷水中,剔出的大块鱼肉切成条后用料酒腌制。

三娣虽然心情不大好,可是做事仍旧手脚麻利,洗菜、切菜做得手下纷飞。

而后热锅冷油放入花椒茱萸爆香,再将鱼片和金针菜一起翻炒,出锅后再将适才的鱼片切片,而后用筷子小心将鱼条和金针菜、荆芥叶夹入鱼皮卷成小卷,再以金针菜绑起来以免开散。

再蘸上淀粉蛋液入油锅炸制。

直到鱼卷变得焦黄,这才从锅里捞出控油。

慈姑示意她吃一口。

金针菜巧妙得将鱼皮卷成筒状,上头还打了个精致的结,此时被油炸过一片金黄。

入口脆生生的鱼片被唇齿咬得哗啦哗啦稀碎,再里面便是丝滑的鱼条、口感韧性的金针菜,以及嫩嫩的荆芥叶,口感立体丰富。

至于滋味,这鱼条和金针菜经过爆炒,富含着花椒香味,富有钁气,本来鱼条有腥味、金针菜又无味,可是经过爆炒处理,鱼条变得鲜美,金针菜变得滋味十足,椒麻的气息不断在嘴里回荡,更有生荆芥叶清爽的滋味时不时吊味,使得鱼条滋味丰富。

三娣本来无甚吃饭的心情,可这鱼条实在是太好吃了,叫她忍不住又吃了一条。

这当口慈姑已经做好了蘸料递过去:新鲜花椒入锅中,小火满烘,撒入雪白食盐,而后小火炕干,盛出后用擀面杖擀得粉碎。

说到底不过是最简单的椒麻蘸料,吴自用在旁瞧得目瞪口呆:“原来只是个椒麻,师父都能做得与旁人不同。”

他自己也自幼学厨,若说起椒麻蘸料绝对会拍胸膛:那也太简单了!一勺花椒面,一勺盐,混合拌匀便是。

谁能想到盐也要炒,花椒也要炒。

吴自用忍不住自己先用筷子蘸了一点椒盐尝尝。

这一尝立刻发现与自己所做不同:花椒本是容易散味的香料,花椒晒干便已经损失一半芳香,待磨成粉运送长期储藏又损失一半芳香,可师父所做这椒盐花椒香味格外浓郁。还有盐,原来小火烘炒后的食盐有一股钁气,似乎连咸味都变得不再单调。

椒盐独特的辛辣冲鼻滋味将鱼卷衬托得美味十足,外皮又脆又酥,内里柔嫩软滑。金针菜与鱼条纠缠一起,满嘴的椒香。

“这道菜唤做萱草鱼卷。”慈姑道,“金针菜,是萱草花晒干炮制。世人都拿萱菜歌颂母亲之爱。只不过——”

慈姑停顿一下:“世上并不是所有父母都爱孩子。父母以性别来决定是否爱孩子本身就是一种不爱。”

“父母焉能不爱孩子?”三娣仍不知醒悟,“我爹娘只不过是待我没那么好,并不是我爱我。”

岚娘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就此拂袖而去。

慈姑略一思忖,便与她打比方:“你常在乡间,可曾见过有那头牛或是哪只鹅,因着所生牛犊、小鸭是公是母而将自己孩子丢弃?”

“这倒没有。”三娣老老实实作答。

“既然牲畜尚且如此,可见为父母的天性便要爱护子女,你爹娘尚且能违背父母爱护子女的天性丢弃你们,你为何觉得你父母因着你们是男是女便选择留下或是丢弃你们是爱你们?”

三娣似是有所触动,可她摇摇头,仍旧不愿意接受,嘴里还替父母辩解:“可是我们乡下就是这样,女儿费粮食,养了也无用……”只不过这话说到最后,自己也底气不足。

“父母为何想要儿子?无非是因着儿子长大了能耕地,能参与乡下械斗,获得的收益更大,以后家中多个劳力,女儿则是吃白饭的。说到底,并不是男女,而是因着一个利字。嘴上说着重男轻女,实际上是重利轻情。”

“重利轻情?”三娣第一次听说了这种说法,吃了一惊。乡下许多杀女婴、弃女婴习以为常,她耳濡目染以为一切正常,可当她听到这种行为本质是重利轻情时忽得第一次对爹娘产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