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除夕来临之前(第2/3页)

这个月已下了好几场雪,冬天的阳光再明亮也没什么温度,青瓦缝隙间的残雪当然也迟迟难以消融,瓦檐下悬挂着的冰凌折射着日光,更像是一片犬牙错互的帘幕子,可以一直挂到今年开春。

这般寒冬腊月,一城繁华之地的人,大都穿着狐皮貂皮的裘衣,而平民百姓则要差上许多,有钱些的穿着或棉或丝的衣裳,穷困的则依旧套着葛麻制成的袍子。

而宁长久与宁小龄此刻都是修道中人,御寒能力与普通人当然不可同日而语,宁长久倒还披着件防寒的外套,宁小龄则只是一身清冷道裙。

她倒是不觉得冷,只是看别人穿那么多,再加上一道道异样的目光,心理层面便冷了一些。

“师兄我们去买些厚点的衣裳吧,穿着装装样子。”宁小龄提议道。

宁长久忽然伸手向着桥头那边指去:“师妹别慌,这不还有穿得更少的吗?”

宁小龄踮起脚尖,顺着他手指的位置望了过去。

之间那跨河的大拱桥边,一棵树叶凋尽的大柳树下,一个少女衣衫单薄,扬着长长的袖子,赤着脚在冰冷的地板上起舞着,一个老人坐在她的身边,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手中拉着乐器,声音被人群淹没,虽难以听清,却总带着淡淡的苍凉意味。

宁小龄拉着他的袖子,道:“师兄,看看去。”

宁长久便被她拖着向着桥边挤去。

临近除夕是很好的日子,许多殷实之家也喜欢在这个时候讨点彩头挣些喜庆,哪怕是对于路边那些行乞的,也是愿意多给几枚铜板的。

但这对父女前面的盆子里,却见不到什么钱,许是因为这歌舞太过清冷,衣着也太过素色,那二胡咿呀咿呀地拉着,更像是办丧事一般,白白破坏这城中的热闹,这大桥边本就是城中最热闹的地,留他们一席之地卖艺也算是良善了。

那跳舞的小姑娘年纪看上去很小,约莫和宁小龄差不多,而她身子却瘦极了,起舞之时那衣裙很不合身,便显得有些臃肿,少女露出的脚踝更是宛若皮包骨头,谈不上什么美感,只让人心疼怜惜。

她唱的似是这城中的方言,宁长久大概能听懂几句,那唱词好像是什么“树黄鸟去,白雪悠悠堆残碑,当年渡口舟远去,芦花成雪几年头,珠黄玉老,一声一声叹奈何……奈何。”

音调倒是婉转哀伤,听得出是练过曲儿的,只是这唱词哀婉,确实讨不得喜,这等佳节日子,自是没人愿意听这些的。

宁小龄也听不懂她在唱什么,只是想着自己爹娘弟弟死后孤苦伶仃的日子,不由共情,便掏出了钱袋,抓出了一把,哗啦啦地洒入了盆里。

那拉二胡的老人无动于衷。

跳舞的少女则是停下些身子,对着宁小龄福下身子,行礼致谢,清瘦小脸微低,笼着寒雾般的眼眸凄凄然看着她,满是感激。

宁小龄被那如泣如诉的眼神看得娇躯一震,又哗啦啦地排了一些铜钱进去,那少女柔软的身子又是一福,不停地道谢着,弱不禁风的模样似是随时要倾倒在地。

宁小龄做完好事之后,腰杆子都挺得直了些,很是阔气地摆了摆手,道:“不用谢,跳你的就是。”

宁长久站在一旁看了会。

看得出这个小丫头还是有底子的,这身姿应该也是常年苦练过的,只可惜这拉琴的老人好像不识风情,好端端的苗子跳这般丧气沉沉的歌舞,一口一叹又一句奈何,也奈何他人不愿施舍银钱。

越过人声嘈杂的街道,两排矮矮的屋檐进入了视野。

走过了繁华的街区之后,那矮小古旧的房子下,宁小龄感慨道:“这世上还是苦命人多。”

宁长久道:“是啊,所以修道之人更应挑起重任。”

宁小龄点点头道:“其实我知道,哪怕我刚刚给了她这么多钱,之后肯定还是会被人苛刻,说不定依旧连一口饱饭也吃不上……”

宁长久嗯了一声,许多这样街头卖艺的,便是被人威逼利诱强推出来的,等到他们收摊之后,不管挣了多少,那小姑娘可能也只能喝上一碗根本不能果腹的粥。

若是过去,宁小龄可能会一怒之下揪出所有幕后的人,将他们绳之以法,但如今她终究只是冤大头一般多塞了些银钱。

宁长久道:“这也是很多仙人修行,不愿意来凡间看看的原因,这已是城里,那些受着野兽侵袭的山野村镇,则更要惨得多,一场妖袭之后,很可能就是十室九空,修道之人终究凡心,看多了这些总免不了与人间生出羁绊,如何成仙?”

宁小龄叹息道:“修行者不耕不做,为人间所奉养,但修行者却得尽量避世……这不是白费了人间的奉养?”

宁长久道:“可如果没有修行者于每年的神弃月斩魔,人间会更惨,这是写进了修道者信条的职责所在,也算是修行者为人间做出的最大贡献。”

宁小龄轻声问:“可是我的家乡,还是经常有山鬼袭城……”

宁长久道:“因为杀不完啊。哪怕是最大的修行者,也杀不完哪怕是最弱小的山鬼。”

宁小龄不服气,问道:“紫庭境的修行者飞剑化虹转眼千里,那些山鬼在我们眼中很厉害,但在他们的剑下,根本不值一提才是。”

宁长久摇头道:“可它们不是白菜啊,不会长在地里一动不动,天地太大,能隐匿的地方太多,就像你把屋门一关,开始杀一屋的蚊子,以为自己杀干净了,但一绝醒来,可能发现自己的小臂上还是添了臃肿的块子。”

宁小龄哦了一声,下意识挠了挠自己的小臂,有些垂头丧气。

更往深处,一路而去,旧红漆剥落的木门带着深深的水渍般的颜色,张贴的楹联也很是古旧,上面的字都快要看不清了,唯有几个稚童掂着椅子,在门前高高地挂着崭新的红灯笼。

沿街的红灯笼高高低低地挂着,若长街是枝条,那它们便是嫣红的花絮。

“总算还有些喜庆。”宁小龄感慨道。

宁长久道:“我们也是经历苦难长大的,富贵之后依旧有恻隐之心当然是好的,但一直这样伤春悲秋,不好。”

宁小龄喃喃道:“可现在是冬天啊。”

宁长久道:“是啊,过两日便是新年,哪怕是边陲小城,都会很热闹,若是一些富庶之地,更是满池金粉灯影,更美,人置身其中,时常会忘了自己身在冬季。”

宁小龄仰起头,问道:“师兄指的是修行者世外清修惯了,便不会在意人间的不平吗?”

宁长久微笑道:“随口说说,师妹不要多想。”

宁小龄道:“师兄肯定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