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第2/2页)

邓布利多丝毫没有被激怒,而是有些惊异地看着他说:“该说不可思议吗……我好像第一次看到你笑得这么开心。”

挂坠盒立即笑意全无。

“你真是个让人扫兴的天才。”

邓布利多却回应:“阿不福思对我很好。我不需要‘搞定’他。”

他离开阿不福思隐居的小屋,沿着山坡向上走。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汤姆没有回到魂器里,而是以灵魂的形态跟在他身后,语气不乏讥诮。

“对你好,是指在饭前把你赶出家门吗?”

夜幕四合,草原上零零散散地闪着河水的粼粼波光。遥远的风吹得人心旷神怡,却也有些寂寥。

“我知道,你不理解那种感情,汤姆。”

邓布利多刚开了头,就知道身边的人要反感。

“闭……”

他很快地说:“其实我也不懂。”

“……嘴吧。”

汤姆惊得把话说完了,才有点回过味来,怀疑地瞥他。

邓布利多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按住被风吹乱的白胡子,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后悔了说出口,又像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如果他是在吊胃口,那已经成功了。汤姆冷冷地想,但他不会告诉他。虽然他也知道,不再出口阻拦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我总能学会的。就像我过去学会的那些高深魔法和社会交际一样……不是我自夸,无论别人说有多难,我总能很快掌握……或许你也能明白这种感觉。”

汤姆冷眼瞥他,勉强没有置喙。

“但是爱……不一样。”

邓布利多的语气透出汤姆从未见过的困惑,让他暂时压下了对那个词的厌恶……还有一丝不愿承认的异样。

“……我曾经,误以为自己懂得爱,也拥有爱。但是后来我意识到,大部分时候,我只是足够自恋和傲慢而已。”

汤姆微微侧目,忍不住笑着插了一刀:“还有虚伪。”

“呵……”邓布利多似笑非笑地摇摇头,“或许听完我的话,你会有新的理解。”

他们走到河边,几只羊散落在浅滩处饮水,间或发出的叫声是不知人间疾苦的绵软干净。

邓布利多望着它们,感受到来自汤姆的不耐烦,悠闲地提议道:“难得来一次,走之前我们可以帮阿不福思放一会儿羊。”

汤姆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摆明了不奉陪。

邓布利多却好像已经打定主意,返回往羊圈走去,嘴里又继续原来的话题:“自恋使我无限推崇自己的利益,傲慢使我无法忍受任何缺陷。所以,当遇到各方面足够符合我想象的人时,我可以迅速陷入迷恋。可是当这种迷恋干扰了我的道路,我的利益……我也能够迅速断送它。”

汤姆冷笑评价:“像你。”

邓布利多好像忍不住笑了,发现自己竟能从死对头落井下石的攻击里感到一丝赎罪般的宽慰。

如果换了他的朋友们,恐怕再不济,此时都会以沉默应对吧。

“我称之为‘清醒’。”邓布利多放松地说,“我能够不带丝毫感情地评判这场迷恋的发展过程,认识到对方身上的每一毫米缺陷,并且发自内心地厌恶。或许你觉得这是正常的,可我观察了许多人的感情,他们或许也可以做到,但绝不是毫无感情地。”

他顿了顿,陷入一阵沉思。

汤姆已经有点觉得无聊了,邓布利多才又一次开口。

“该怎么描述这种感情的差别呢……或许像阿不福思刚才赶我出来的时候,如果换做年轻的我,会直接使用魔法攻击。”

汤姆看他的眼神在说:好像有多大区别似的。

邓布利多摇摇头:“我不会顾忌他的性命安危,可阿不福思会顾忌我的。我的家人,朋友……他们都会。就算在最极端的情况下,他们的感情都在发挥着你我无法想象的巨大作用。这种作用不是显露在外的,只有当你回过头去思考的时候,才会意识到,那种不同是由于感情引起的。”

汤姆微微一愣,心里没由来闪过许多模糊的光点。

邓布利多观察他的表情,轻轻地说:“……莉莉的魔法,就是这个道理。”

汤姆的神情一秒阴沉下来,唇边再次挂上冷笑,却没有多说什么。

邓布利多有些意外,想了想,只好继续:“我想,能够支配如此多人的重大行为,这样的感情一定意味着什么,我的失败或许只是遇到了错的人。所以我不断地学习、理解,试图掌握它……这么多年,我取得了很多进步,常常看上去和大家没什么两样。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彻底失去了爱人的可能。”

即使是汤姆,也多少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这种话从邓布利多口中说出,无疑颠覆了世人的常识。

“我研究得、思考得太多了……我能看清楚感情发生的每一步,意识到其中的利益如何驱动人心的变化,幻想和错觉如何在身体里制造情绪的漩涡,最终导向持续积累的渴望惯性……越是‘清醒’地看待身边的每个人,每段关系,每种冲动,越是能意识到:这是短暂的崇拜、一时的欣赏,那是一厢情愿的怜悯、顾影自怜的自恋……每一刻的感情都有名字,唯独没有一个是爱。”

“其实……爱是很脆弱的。”邓布利多忽然说,“当你不愿意承认的时候,谁也无法令你拥有它。”

“我人生中唯一拥有爱的可能的时候,是我还不理解爱的时候。”

………………

伏地魔闭了闭眼睛,头疼欲裂地从挂坠盒的体验中剥离出来。

胸口莫名烧得人喘不过气,呼吸微微加重了几分,却还是压不下心烦意乱的情绪。

他拧眉扫向邓布利多,还是和记忆里一样,带着道貌岸然的虚假平静。或许是身体的缘故,在星星烈焰的威势下,还显出一丝疲态。

这火焰……他到底不配。

伏地魔直起身,魔杖微动,张牙舞爪的烈焰顿时像烟火般绚烂地炸开,分裂成无数飘散的小火苗,自觉离开老人,纷纷扬扬地回到他身边。

邓布利多桌上的残烛被吸光了热量,徒留一道烟柱消散,顿时黯淡下去。

四散的飘火却真如其咒语一般,以夜幕星垂之势,明明暗暗地照着不见光日的地下囚牢。

伏地魔离开倚靠的墙边,不发一言地走向邓布利多。

他已经取回肉身,恢复了全盛的魔力。只是站着便是不可忽视的巨大威胁,更别提神情不善地走来。

任谁都无法在这样的处境下坦然面对他的靠近。

除了邓布利多。

但伏地魔已经不在乎他的表面,目光极具压迫地盯着他的眼睛,不错过任何一丝变化。

“还有什么遗言吗,”他辨不出喜怒道,“允许你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