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神明垂眼,凝视这场逾矩……

吃晚饭的过程中,姜蝶总会时不时地想起蒋阎最后过来抓她的那一下手腕。

这是他们彼此都清醒的,没有意外情况发生下的,一次牵手。

那瞬间,她依然能感到心跳加速,抽回来的时候掌心汗津津的。

她悄悄蹭在裤子上擦掉,汗液没有蒸发,黏黏地挂住她。

见姜蝶没有再吃的心思,蒋阎放下刀叉,干脆道:“吃完的话我就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可以自己叫车。”

说着她打开叫车软件,蒋阎伸手过来,压住她的手机屏幕。

“现在已经挺晚了,又是郊区,我不可能让你坐陌生人的车回去。”他手指摁了下锁屏,“作为朋友,送一下很正常不是吗?”

姜蝶抿了抿唇,又不死心地尝试叫了一下车,在看见需等位四十二分钟的提示下,无奈地取消。

车子在国道行驶,姜蝶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侧脸看着车窗。蒋阎本来想按开广播,但看她戴上了耳机,便收回手。

“还在听法语吗?”

姜蝶嗯了一声,迟疑了下,问说。

“你呢,现在还做微缩模型吗?”

他打着方向盘摇头:“很久没碰了。”

“集团的事很忙吧。”

“不忙。”

刚才吃饭的时候姜蝶就看见他手机就在不停震,不断有微信发进来。这会儿他刚否认完,结果一个电话又打进来。

手机倒扣着在嗡嗡震动,他腾出一只手顺势掐灭,没有接的意思。

可那通电话非常固执,再次打进来。

最后还是姜蝶忍不住说:“……你要不要接一下?”

他顿了顿,这才戴起耳机接通。

姜蝶的余光瞄到蒋阎的神色出现了一阵恍惚。

这通电话很短,也就几十秒,蒋阎回答道:“好,我马上过去。”

姜蝶很识趣地主动开口:“有急事吗?你放我在路边下车就行。”

“没事,我送你到家再去。”

“真的不用,你有急事就去啊。”

蒋阎没有应声,还是按照既定往她住处的导航路线行进,只是捏着方向盘的指节暗自用力发紧。

姜蝶注意到他的异样,不自觉蹙起眉头频频看向他。

行到一处红灯时,他失手还在往前,猛地急刹车停下,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的异样已经非常明显,姜蝶无法坐视不理,忍不住出声:“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如果你想倾诉,可以告诉我。”

他闻言转脸看向她,嘴唇颤了两下,用一种喜悦又悲哀的语调说。

“楼宏远死了,就在刚才。”

*

深夜的医院太平间,笼罩着一股惨白的阴郁。

这里刚刚被推进一具崭新的,名叫楼宏远的遗体。

自从他脑梗半瘫之后,为了方便起见,蒋阎将他移送到了西川的医院。而就在刚才,他再一次突发脑溢血,这一回却没能再抢救过来。

姜蝶知道后,坚持让蒋阎先拐道来医院处理这件事。

“那家医院附近我记得有家药店来着,我正好维生素吃完了,过去买一点。你就把我放那儿吧。”

无论楼宏远和蒋阎之间的关系有多复杂,面对唯一亲人的离世,总归是难以承受的事情吧。她担心蒋阎的情绪会很不稳定,借口跟了过来。

到达医院后,她真的跑去旁边的药店买维生素,为了圆上自己刚才的借口,也为了给蒋阎留出和楼宏远告别的空间。

等她磨磨蹭蹭地买完东西,就看见蒋阎也从医院里出来,正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抽烟。

他们久别之后,也是她再次看见他抽烟。

她原本只打算远远地看一眼,确认下他的状况就走。但脚步的转向在原地转了一圈,鬼使神差走过去,走到台阶下,仰起头,看着他开口。

“我以为你已经戒掉了。”

蒋阎抽烟的动作停住,一口白雾从他嘴边散开,烟云过尽后,她还是站在那儿,没有消失。

就在刚才,她下车之后便匆匆离开,连句再见都没有说。

他以为她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能陪他短暂地开过到医院的这一小段路,以致迎接楼宏远死亡的路上不是他一个人,他已经觉得很难得。

可是,她却一直没走。

她还在这里。在薄薄的夜色下,穿着初春的单毛衣,鼻头有点红。

向下燃烧的烟头火星烫到虎口,蒋阎被这点热意惊醒,将烟撇开,大跨步走下楼梯,一把将姜蝶拥入怀。

姜蝶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腰被揽起,整个人被往前捞了半寸,同时闻到了他身上还来不及散开的烟草味。

“……难闻。”

她低喃了一句。

“不再抽了。”他说,“这是最后一次。”

两人沉默地站在空寂的路灯下拥抱,确切地说是她单方面被紧抱,好像这样能塞满他某一部分正在抽离的空虚。

“节哀顺变。”

姜蝶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合适,还是说了这最普通的四个字。

蒋阎笑了:“悲哀吗?我可能悲哀的是……他怎么现在才死。”

又沉默了一会儿,姜蝶轻轻挣了一下,说:“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只是没从他的怀抱里挣出来。

“再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现在?”

“对,现在。”

姜蝶叹了口气,说那就去吧。

两人回到车上,蒋阎没告诉她要去哪里,一路把车开得飞快。

沿路风景倒退,远离高楼和灯火,夜车在寂静中行驶了一个多小时,逐渐开到了二十多公里外的老城区。

这里是西川最边缘的地带,也是曾经的贫民窟。因为最近几年新区改造,许多年久失修的自建房才被慢慢拆除,但那些瓦片沙砾都还在,灰暗地覆盖了大半边街道。至于没被覆盖的另一半边,还有顽固的老人不肯搬走。

姜蝶打了个哈欠问:“为什么要跑这么远?”

“我住在这里的时候,还叫楼洛宁。”

姜蝶的面色突然清醒。

“我们要去……你那个家?”

“那里早拆了。”他打了个方向盘,车子拐进胡同,开至尽头,“现在来,是为了还愿。”

姜蝶凭着并不明亮的路灯,辨认出车前方是一座老旧的敞开的寺庙。

车子终于熄火,停在这里。

姜蝶一下子就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你许的愿望……”

“从前楼宏远喜欢让我去买酒。我家到小卖铺的途中,就会经过这里。”蒋阎顺着她未完的话往下说,“有一次,他打了我一顿,我的耳朵有一只被他打到暂时听不见声音,具体是哪只我已经忘了。只能听见嗡嗡嗡的,好像有无数蜜蜂在我耳边飞。然后他打完就口渴,又让我去买酒。”

“我就拎着白酒走进这家寺庙,把白酒贿赂给佛像,祈求它,在他打死我之前,他先死掉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