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多希望好梦不醒(第2/3页)

黑暗里,一时间只有姜蝶窸窸窣窣吃东西的动静。吃到一半,她捏着手心里的面包,忽然停下来。

“我吃饱了,另一半给你吧。你再怎么吃不下东西,食量总是比我大的。”

隔壁的蒋阎,正一动不动地缩在钢板撑起来的角落,避免任何体力的损耗。

他只希望姜蝶不要在这时候犯倔,见她收下已经松口气,完全没有想过,她会突然吃到一半时停下来,说,我把另一半给你。以致于他反应得措手不及。

怎么这么多年还是没长进呢。

眼角泛酸,蒋阎把头埋进胳膊里,咬了咬牙关。再次开口时,声音一如往常。

“不用,我真的吃不太下。”

“到底是为什么?”姜蝶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出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却笑着一笔带过:“你在关心我吗?”

姜蝶不说话了。

半晌,她听到隔壁传来很轻的一声叹息。

“因为我的二十四小时私房小馆已经打烊很久了。”

姜蝶的手指在黑暗中绞紧,她回道:“不是打烊。”

蒋阎呼吸一窒。

“是彻底关张。”

隔壁又是长久的沉默,他转移话题说:“剩下半截面包你留着吧,第二天吃。如果救援队还不来的话。”

“我不需要,半块够了。”

“我是说真的。”他语气忽然认真,“我不是和你客气,我有把握。”

“……你有把握?”

这是什么意思?

蒋阎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眼睫在微微颤抖。

“在福利院的时候,你听说过我有一个做过牢的爸爸,对吧?”他扯了扯嘴角,“但我没告诉过你,他是犯了什么罪。当时我不想提起他的一切。尽管,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他。”

“梦到那个黑漆漆的盗洞,周围是四陷的流沙,我就抓着一根绳子,拼命地往上爬,一直往上爬。我以为我就要爬出去的时候,那个男人却拿着一把刀在上面等着我。”

“我为什么会梦到这个呢……”他自言自语,“因为我曾经就呆在那个盗洞里头,比现在这儿更小,更黑,更深。没有任何吃的喝的,连氧气也更稀薄。但我还是活下来了。说不定我的身体其实很适合生活在地底下。”

就像老鼠天生适应阴沟,这是基因决定的。

而他无法摆脱的基因也是如此。

姜蝶的心脏随着他的话语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她从来没有机会能听到这些。从前他刻意隐瞒过去,而当一切真相大白,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话。

“盗洞……”她不太确定地问,“是盗墓的那个?”

“对。你说过你是有罪的人,我又何尝不是。”蒋阎将自己的朝向面向石板,就好像透过石板在和姜蝶面对面说话,“只不过你偷活人的东西,而我偷的,是死人的。”

她艰难地问出口:“是他……逼你的?”

“嗯。”

“他难道不是……你亲生父亲吗?”

“他是。”蒋阎笑道,“我宁愿他不是,这样他逼我的时候,我就不会那么痛。”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她感受到一种巨大的,被撕裂的酸楚。

“很久以前我总在想,我到底是哪里不够好,所以他不喜欢我。我就尽量的,不给家里添麻烦,只有饿到受不了的时候,我才很小声地问他能不能吃饭。他第一次让我下到盗洞里的时候,我还很开心,以为自己能派上点用场了,我想这样爸爸是不是能稍微喜欢我一点。”

他语气好平淡地呢喃,是一种,死水在缓慢深流的毫无波澜。

“然后我第一次下到盗洞里,我就发现了,原来,我是一条狗,而不是一个人啊。那么,我该怎么指望我被当成人喜欢,而不是畜生呢?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恨他。”

这些语句就像雨点,砰砰打在石板上,姜蝶缩在石板下,听着雨点击打的声响,淋不到她,但那震颤的动静,已经传到了她这头。

她能深刻地感受到每一字下面,一个孩子曾拥有的希望,到后来的绝望。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姜蝶抬起手,叩了叩石板,喉咙使劲吞咽了一下。

“我曾经一直很想知道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我在想……他们和我失去联系,是不是很伤心很难过呀,所以我一定要活下来见到他们。靠着这个念头,我才在人贩子手底下苟活着。”

“但是到了派出所的那天,警察却告诉我说,没有人在找你。也没有人找过你。”

“起初我还告诉自己,也许他们是死了,除此之外我无法说服自己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吗?为什么他们可以这么残忍?但现在…我已经可以接受他们也许还活在世界里某个角落的事实。”

“他们只是不爱我,不在意我是不是活着,我对他们来说甚至不如思考晚上吃什么来得重要。我逐渐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爱不一定会发生在真正的亲人之间。血缘只是血缘,是生理。可这并不代表,爱不会继续发生在我身上。爱是流动的,超越生理的存在。”

蒋阎用陈述的语气问:“你会这么想,是因为姜阿姨吗。”

姜蝶回忆起刚拨完的那通电话,终于能无比自信地说出口。

“对,我很爱她,她也很爱我。”她突然一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得感谢你。但这和你的背叛是两码事。”

“我知道。”他很小声很小声地说,“所以,你依然不会原谅我。”

姜蝶没有回答。

接着又是漫长的寂静,也许又到了夜晚,他们各自睡着又醒来,对光源已经失去感知,完全凭着身体的本能去衡量时间。

外头依旧寂静,没有传来挖掘石板的动静,倒是期间又等来一次余震。这种感觉无比绝望,等不来救援,只有越陷越深的灾难。

他们起初还说说话,试图驱散令人心慌的空白。越到后面,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只有空白。

没有力气多说话了,也不知道该再多说些什么,两个明明已经没有话讲的旧日情人,偏被老天摆在一起。

食物告罄,最后那半边面包蒋阎没要,他们在中间反复来回推,最后在姜蝶的一再坚持之下,一人分走一半。逐渐的,蒋阎丢给她的那瓶水也被她喝完。

穷途末路。姜蝶无声地念叨着四个字,却又心有不甘。

她叫着蒋阎的名字,问:“出去以后,你第一件事想做的是什么?”

他们现在,只能依靠幻想支撑下去。

蒋阎说:“我想洗一个澡。”

他的声音相比之前更微弱,也更干巴。

“你听上去不太对劲……”

姜蝶心头一跳。

“没……只是有点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