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洗髓

铜亮的簪子没入发间,只留下簪尾的珠花,垂下的玉珠随着插入的力道仍在轻轻摇晃。

瑜妃在铜镜里仔细打量着自己,连妆容也妥帖,半点也看不出昨夜曾经痛哭过。

也许是儿子有一阵子没来看她,她也能察觉到眼下的形势不再像从前那样,都在儿子的掌控之中。

也许是因为被贬又起,重回朝阳宫中的不安定,总是怕哪一天会一直坠落下去,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也许是因为从前距离她很远的火苗,如今渐渐烧到了身边。

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皇上不来的夜里为自己找一些慰藉,可最近她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慌和厌恶,不光是对自己,还有三福。

三福早没了从前那样能取悦她的乐趣,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一样,对她有着偏执得令人害怕的占有欲。

甚至有时候皇上留宿朝阳宫,她甚至都能想象,有一双沉默的眼睛从门缝里木然看着她,像是盯着正在被别人玷污的妻子。

她因此夜里时常惊悸,惹人不喜,以至于皇上留宿的次数越来越少。

最近几次,三福为她服侍过后,她越来越控制不住呕吐和崩溃,越来越……

镜中人的面色越来越苍白,衬得眼角红透,似桃花妆一般。

“娘娘。”一旁的大宫女半蹲下,抬手搀扶。

瑜妃定定心神,搭上一只手,余光瞥着大宫女:“嗯?”

“娘娘,王爷那边有话来了。”

她心中颤了颤,生怕儿子的训斥透过下人的口传过来,不是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许多事实在是能力范围之外。

当年不过是想有个儿子,能在宫里站稳脚跟,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什么话?”

“王爷吩咐,再过几天就是内府局验身核校的日子,年年都是锦绣营从旁协理,今年锦绣营换了主人,王爷叫娘娘多留心些。”

瑜妃的手心渗出汗来,却不敢去擦。

这宫女只传达儿子的命令,必然不知道这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可她却知道——柳重明是他们眼下的大敌,若是三福的事让柳重明抓住把柄,谁也别想好过。

可是儿子说得容易,她该怎么办?

三福的名字记录在册,年年也都去核校,难道今年就能不去吗?去了之后呢?万一柳重明有什么动静,她难道还能派人拦着?

她心乱如麻,却只能硬着头皮应道:“我知道了。”

还距离丽景宫很远,她便慢慢调整着,收敛起慌张,缓步迈过门槛,向上座的人款款行礼:“见过贵妃娘娘,臣妾来迟,还请娘娘恕罪。”

“坐吧,”柳清如倒不介意,笑吟吟地令人引她落座:“不过是姐妹之间闲聊着,哪有什么迟不迟的,不过娘娘来的倒是赶巧,我刚刚正和晴姐姐说起呢。”

瑜妃知道面前这两人本就交好,可这称呼上的亲疏到底还是让人不舒服,却也不好说什么,也坐下笑应:“怎么个巧法了?”

娴妃坐在柳清如右手边,轻轻打着团扇:“我们刚刚正聊起来,今年会是谁去方泽坛祭祖呢?”

只这一句话,瑜妃便明白了。

每年前往方泽坛祭祖都是必不可少的大事,路途虽说不上遥远,可过程冗杂繁复,再加上两个多时辰的叩拜,十分消耗人。

皇上年事已高,身体也并不硬朗,自然受不了这样的折腾,年年都是王爷们代劳。

往年这可是不用费力就讨好的差事,甚至每次争夺的胜出者,都会被众人暗暗揣度,这一位是不是皇上中意的那个。

如今倒是不用争了。

敬王慕景臣根本无心掺和到争执中,已经向皇上奏请前往封地,据说秋狩之前就能动身,今年就要在封地过年了。

而睿王慕景岚连周岁礼都没过,路还不会走,总不能让贵妃娘娘抱着过去。

唯一的人选便只剩下怀王。

若是往年,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高兴还来不及,可不知怎的,瑜妃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

“还有些时候呢……”她眼睛看着奉到自己面前的那盏茶,并不去碰,只笑得勉强:“皇上心中必然已经有合适人选,到时自有定夺。”

“不过是闲来无事聊聊而已,前朝的事,自然有皇上做主。”

柳清如看着宫人将盛了半盆炭灰的盆端出去,换了闷好的新炭火进来,才伸展开脚,舒了一口气:“今年开春得真晚,到现在还这么冷。”

娴妃浅笑道:“恐怕不是开春太晚,是娘娘刚生完小王爷,如今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倒该让太医好好看着调理调理。”

“是这样吗?”柳清如也笑起来:“那改天还真该再找秦大夫来看看。单只是怕冷倒也罢了,只是生完岚儿之后……”

她的手轻抚在小腹处。

座下两人也都是生产过的,自然明白她的烦恼。

瑜妃笑一声:“小王爷才几个月大,娘娘不用着急,有太医院调理,平日再多走动走动,很快就能平坦下去。”

“真的能吗?”柳清如仍是有些担忧。

“自然是能的,”瑜妃回道:“当初景延周岁礼时,皇上还曾与我调笑,说我这肚子怎么瞧着像是还揣着一个呢?”

三人都笑起来。

柳清如年纪轻,又是第一次做母亲,有颇多私密不解,不好向太医院的那些男人问起,难免问题多了些。

许是在自己的朝阳宫里也始终紧绷着一根弦,如今聊起孩子,瑜妃也在这个话题里放松下来。

聊到兴致上滔滔不绝,仿佛怀里仍抱着牙牙学语的那个稚嫩婴孩。

屋里炭火烧得旺盛,空气干得很,她话说得多了,难免口干舌燥,随手端起桌上的茶杯,还没抬到嘴边,一点意识仿佛冰块投入沸水之中,整个人清醒过来,又不动声色地放回桌上。

柳清如的目光看过来,善解人意地笑道:“是我待客不周了,想必这茶水已经凉了。”

她也令人倒了自己手中的残茶,说道:“前几日刚送来有君山银针,正好一起尝尝。”

各式茶点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正温在炉子上,很快被提了过来。

精巧的掐丝珐琅壶,把手上包裹着绒布,瑜妃认得,这是柳家铺子里前些时候新烧好的一批精瓷,不在市面上卖,先送了一批进宫。

皇上也给朝阳宫赏了一套,的确精美剔透,不光把玩起来有乐趣,且茶香不散,确是上品。

娴妃笑了一声“娘娘居然舍得”,便亲自从托盘上取了茶壶,先为柳清如斟上一杯茶,又向瑜妃这边过来。

“姐姐当心身体,”瑜妃也忙起身,见那壶嘴还有热气,不敢客套地争抢,只看着浅淡的茶色流出:“劳烦姐姐。”

“算什么劳烦,”娴妃最后才为自己斟一杯,向瑜妃笑道:“你是不知道贵妃娘娘把重明这东西看得多金贵,都不放心别人,生怕摔了碰了。上次我来,也是没眼力,一个落后,就劳动她亲自斟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