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风雷

细细的水流倾倒在风雨兰的叶子上,越来越粗,将整株花压得向一旁歪倒,仿佛正在经历暴雨一样。

一瓢水倒完,又是一瓢,显然已没了耐心,只浇到一半,水瓢就被丢回桶里。

慕景延坐在台阶上,四面都是熟悉得腻烦的围墙,秋老虎晒在头顶,更添烦躁。

他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自己的后半辈子就只能被圈在这一方犄角里,无法脱身。这念头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什么消遣都无法驱逐。

虽然极力不想承认,可有一样事实让他不得不面对——从前与宁王和齐王三足鼎立的时候,他都没有这般露怯过,如今柳清如刚生下皇子没多久,他就已经落到这步田地。

而且这境地甚至该说是他自取其咎,柳重明根本就没与他正面交锋过,却无形里给他莫大的压力。

慕景延将手伸到桶里,清凉的井水冷静下烦躁,正要起身,见门外有人匆匆而来。

“王爷,宁王出事了!”

他接过递来的信笺,飞快扫了一眼,大惊失色:“怎么会跑了?他疯了不成!这不是找死吗!”

傻子的想法真不是他能理解得了的。

“我……我不是吩咐你们……”他气息有些乱,恨不能将信笺撕碎。

不论宁王和太后之间发生了什么,唐家和皇上已陷入胶着,此时借朝中口舌拱拱火,必然一时不会平息下来。

到时皇上落了下风,必然把柳家扯进来与唐家交锋,即便宁王最后被放出来,他也大可做壁上观,暗中布置。

更重要的是,从皇上对宁王的态度,他敏锐地察觉到对唐家的态度,对他百利而无害。

可他千算万算,本以为怎样都可以坐收渔利,却没算到这个傻子跑了。

这可是重罪!

“王爷,据说柳重明之前去见了一次宁王,”那人生怕激怒他,轻声说:“但是他没多久就出来了,也就没人当做什么事。结果今早就发现宁王不见了!”

“那怎么现在才来说!”慕景延看看已过午的日头,厉声咆哮:“这么长时间,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王爷恕罪!”那人忙跪倒:“宫中如今轮值严格,消息没能立刻送出来,等外面的人得到消息,宁王已经出城了,看……看方向是要往十里亭……”

慕景延的呼吸顿住,不敢相信:“宁王难道要逼宫?他哪来这个胆子?难道柳重明怂恿他逼宫……”

话没说完,他已完全反应过来。

“柳重明好毒的心!慕景昭这个蠢货居然会信!不知道他死到临头了吗!不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唐家没了,擂台上就只剩下他和柳重明死斗,这一切来得太快,是他始料未及的。

“快!快去叫人追上慕景昭!趁还能回头,拦住他!赶快派人知会唐家…”

奇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起初还只像是蝇虫在耳边振翅,还像是有什么在推动空气,一波一波如水袭来。

慕景延从没在自己家中听到过这种声音,与那人四下看了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看向天空,惊恐莫名。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此时不光是慕景延,京城内外的所有人都呆呆地抬头,看着盘旋在天空中的蔽日乌云。

那乌云是不知多少只巨鸟在头顶盘旋汇聚,上面似乎还乘坐有人。

虽然还在遥不可及的高空上,那令人战栗的逼人气势却迎面而来,仿佛巨大的羽翅在下一刻就要当头拍下。

空气中被激起的尖利鸣音震颤着每个人的耳朵,街上有人情不自禁地跪下。

“是神……是神仙的坐骑!”

“那是什么?”疾驰在城外的人也看得清清楚楚。

跟在宁王身边的那人始终紧皱着眉,对于这一趟突如其来的征调忧心忡忡,却无能为力。

服从是他的职责,更别说宁王是唐家唯一的主人。

可这个主人的命令,他不敢不听,却也不敢听。

这一路上他连声询问,宁王却比他还急着赶路,只不耐烦地应他——这次带你赚个大功劳!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几千兵马,距离城门越近,心中的不安越是强烈。

不等他发问,便听到宁王的惊呼:“那是什么?!”

“那是……”在看清天上的飞鸢之前,远处缓缓闭拢的城门让他的不安和恐惧升至顶点:“王爷!城门关了!快后撤!”

慕景昭的马缰被强行拉住,还没反应过来,又惊又怒:“马上就到了!给我冲进去!里面有人接应我们!很快就……”

城门在机括落下的声音中彻底合拢,城墙上,有人负手看着他们,碎发和袍袖都在飞鸢激起的空气中翻飞,仿佛天界谪仙初降凡尘。

清俊绝美,投向他们的目光却冷漠得仿佛在看死物。

“是曲沉舟!”宁王挺直身,用手推了推头盔,向上一指,厉声呵斥:“放箭!快给我放箭!射死他!”

仿佛听到他的咆哮,曲沉舟从袖中取出鲜红令旗,唇角轻勾,向下一指。

盘旋在高处的数千飞鸢呼啸俯冲而下。

“王爷!跑!往回跑!”

只一瞬间,高空中箭落如雨,避无可避。

刚刚放晴了几个月的天又一次惨淡下来。

谁也没想到,太后遇刺一案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尾。

宁王私逃出宫,意欲带兵谋反,却被乱箭射死于城外。

原本逐渐占了上风的唐家不光再没有开口的余地,连往日为了宁王与皇上据理力争的人都惶惶不可终日。

这一场动荡,远不是去年齐王外放时能比得了的。

流淌在城门外的血还没有干涸,往日辉煌显赫的唐侍中府上就被重兵重重包围,甚至再没有行人敢从周围街道走过。

虽然眼见着皇上的心情和身体都好起来,可早朝的时间却变短,更多人噤声不语,用眼神传递着不安惶恐。

又一次变天了。

宁王被踏碎在马蹄下的尸骨尚未找完整,丽景宫中未满百天的小殿下,便被加封睿王。

柳家三子柳清池入翰林院,赐修撰一位,白家的小白将军升归德郎将。

虽然哪一道恩赐都没有提到柳重明的名字,可宴席之间,柳重明的座次已被自然而然地推到了主座。

然而朝中得意的人从来都不会只有一位。

甚至是在加封睿王之前,皇上就于早朝上,在文武百官面前,将左右金吾卫的腰牌赐给了曲司天。

这样一来,巡逻宫中的四部,尽数归于曲司天掌中。

下朝时,虽然人人都说着恭喜的客套话,却都不想在这位新贵面前久留。

即使没有亲眼见到,可在口口相传中,城门外的哀嚎惨叫变得愈发恐怖。据说有人在眼见着那些巨鸟飞走之后,听到城门外残存的人发了疯地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