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诊治

两人下的是快棋,第一局虞帝让了一子,最后打个平局,第二局任柳重明怎么央求,虞帝都没让,柳重明到底还是输了。

这一局正复盘间,门外传来薄言的声音:“皇上,凌少卿求见。”

偏殿的声音从第二局时起,就已逐渐嘶哑,直低弱到几乎听不见,连虞帝也有些心神不宁,不时分心望向门外。

于德喜过去两趟,还没进门就吃了凌河的硬钉子,被赶回来。

此时听到薄言的声音,甚至没等于德喜开口,虞帝就忙道:“进来。”

柳重明低着头,不紧不慢地收起棋盘上的黑白子,余光里见到凌河进了门,仍是去时那样漠然,夹着卷宗,像是学堂里古板的夫子。

虞帝接过德喜传来的卷宗,手有些抖,卷封翻了几次也没能翻开,目光仍放在门外。

“结果怎样?”

凌河平静躬身,说道:“皇上让臣问的,都有回应,曲司天的回答都如实记录在册。为防有误,问了两遍,第三遍只问到一半,曲司天就晕过去了。”

“晕了?”虞帝素来镇定的神色中罕见地不安。

“臣也是第一次用碧红子,用了一瓶,药性有些烈,曲司天晕过去后,臣叫人泼醒过一次,也只多问了两个问题,”凌河问:“请皇上明示,要不要再继续用药。”

“人呢?”虞帝忙问。

薄言出门去,片刻后唤兵士抬进来一人,放在地上。

檀色织金衣早在受刑前就被脱下,只留下中衣,白衣乌发都一片湿漉漉,更衬得人面如白纸,没有半点血色,仿佛没有生命了似的。

虞帝蓦地直起腰,甚至顾不上膝上的卷宗滑落到地。

“怎么会这样?”

凌河答道:“回皇上,薄统领方才探了他的脉搏,说曲司天气息低弱,想来是身体底子弱,受不起大刑。臣怕再不救治,恐怕撑不了多久,这才来向皇上复命。”

“于德喜!还愣着干什么!”虞帝咆哮:“传舆车!送他回去!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于德喜不敢耽搁,忙一路小跑,招呼宫人轻手轻脚地将曲沉舟抬上舆车,送出门外。

凌河看着一行人走远,才开口:“皇上,三位王爷已各自离去。”

依着皇上的吩咐,他和薄言带曲沉舟去偏殿审讯时,三位王爷隔着围屏听审,有容九安在旁作陪。

待他们出宫后,便该是容九安来回话的时候。

可虞帝像是没听到凌河的话,只盯着柳重明,厉声喝问:“重明!怎么会这样?”

柳重明盖好棋篓,起身站在一边:“回皇上,服下碧红子,就算是神仙,也不能不招供。不过凌少卿居然只用了一瓶……”

“朕不是问你这个!”虞帝忽然一拍几案:“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不是说除了疼些,不会有别的事吗?”

“曲沉舟在臣手里的时候,鞭子也挨过,烙铁也受过,可没有这么金贵,如今惺惺作态,不过是为了讨皇上怜惜而已,”柳重明冷笑:“他人贱命硬,臣才不信他……”

一个耳光重重落在他脸上,打得他踉跄几步,来不及扶着几案,便跌坐在台阶下,疼得龇牙,却再不敢吭声。

“柳重明!他如今是朕的司天官!你以后再敢对他动什么歪心思,别怪朕不看你爹的情面!”

那衣袍带风似的从脸颊旁挥过,柳重明看着地上被日光拉长的影子消失在视线里,才轻轻摸摸火烧火燎的脸颊。

靠在椅子边的拐杖被人递过来,他接过来,撑着站起身,瞟一眼凌河打量的目光,默默地过了门槛。

“世子腿脚不灵便,下官送一送世子。”

凌河仿佛不识趣似的紧随其后,跟着下了台阶,面无表情地轻声说:“药我换了,你放心。”

柳重明嗯了一声,伤在右脚,下楼梯的时候更艰难,下了几个台阶,便扶着栏杆站了站。

“还不走?”他回头看看凌河。

既然凌河没有多说什么,就是一切计划都没没出什么意外,他现在想一个人静一下。

“我的小动作,估计瞒不住薄言的眼睛,”凌河目视前方,不动声色问:“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连他也搞得定的。”

“谁都有所求。”柳重明简单回答。

谁都不是小孩子了,给块糖就能满足,他也不会天真地觉得,区区一柄匕首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师弟就能打动薄言。

幸运的是,薄言想要的东西很明显——没有人愿意永远屈居副职。

凌河也不追问,值点点头,瞟了一眼他的腿:“你还真舍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柳重明轻吁一口气,滚下马时,他甚至有一瞬间累得不想挣扎,想着索性当做躲闪不及,直接被马蹄踏在胸口算了。

可还有人需要他。

“就算他想要我的命,我也愿意给。”

两人在宫中不便多说什么,凌河拱拱手,先行离去。

他看着凌河走远,才苦笑着自语一句:“可惜我愿意给,他也不稀罕要。”

曲沉舟闭着眼一动不动,抬他的人轻手轻脚,像是手里托着满是裂纹的精贵瓷器似的,将他慢慢平放在床上。

眼前黑了黑,帷幔被垂放下来。

外面有不少脚步声,从台阶上匆匆跑上来,而后有人伸手进来,将他的手托出去,放在丝绒垫上,四指搭在他腕上。

过了没多久,又换了一只手来为他把脉。

他被那些手指搔得有些痒,却不敢动,只觉得喉咙干渴得要命,肋骨也疼得够呛。

被缚在偏殿的梁柱上时,他看见那瓶碧红子滑进了凌河的袖子里。

凌河给他灌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入口火辣辣的,只几个呼吸间便汗出如浆,小腹处有刺痛的感觉,头有些晕。

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必然惨白得吓人。

接下来,便只需要惨叫了,碧红子发作时的情形,他比谁都清楚,而且那黄油纸上嘱咐得清清楚楚。

可饶是他逢场作戏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对着凌河这样知根知底的人,想想又有些好笑。

一时走神,似乎是表情不够好,便被凌河一笔杆戳在肋骨上。

那笔杆子又尖又硬,戳得他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曲司天,”凌河口气冷淡,问道:“我再问一遍,你有没有给世子卜过卦?”

接下来的时间,他被凌河在同一个地方戳了七八下,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甚至有些怀疑凌河是不是在借机报复。

帷幔外再没有人为他轮流诊脉,细碎的议论声窸窸窣窣传进来。

“补药……体虚……”

“气弱……不可大补……当归与鹿……”

“行针……”

最后听有人说:“老师正好在……请教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