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白棋

说笑归说笑,菜上来之后,白石磊便被赶去对面,跟方无恙坐在一起。

曲沉舟端着酒壶,为四人一一斟满酒,然后默不作声地站去柳重明身后。

方无恙虽好活色生香这口,却不至于像宁王一样急火攻心想不开,更何况朋友的东西,得不到就不去想。

跟往常一样,他很少与人谈自己的事,只问京城里有什么热闹,再说说路上的见闻。

柳重明和白石岩倒还好,只有白石磊提起任瑞就愤愤不平。

“我就想不明白了,这种人怎么还能翻身呢?”

座中几人,只有他去过津南府,亲眼看过水患下的悲苦。

“那些流寇都亲口承认了,是任瑞保着他们,劫了财四六分,劫了人,拉去不远的蔺县卖。要不是冯郁把人抢走了,我路上非打死这狗东西不可。”

方无恙把玩着手里的翡翠把件,给他迎头浇了一盆水冷:“流匪人呢?”

白石磊愕然:“去年跟着一起就押送回京了啊。”

“然后秋天就斩了,”白石岩帮他说下去:“现在骨头都成灰了,性子急点的,估计已经入轮回了,上哪儿去‘亲口承认’?”

白石磊这才明白方无恙的问话——这叫死无对证,张了张嘴,却反驳不出什么。

“别说流匪没了,就算有,又不是不能翻供。”柳重明也慢悠悠接口。

“我去查了大理寺的卷宗,屎盆子都扣在容九安头上呢,侵吞赈银以至府库空虚,兵士们饿着肚子,自然抵御不了流匪,也没钱修堤坝治水。”

“容九安啊……”白石岩感慨一声:“可惜了。”

柳重明嗤笑一声:“你觉得容九安可惜,也有人觉得任瑞可惜呢。”

这下白家兄弟都转过头来:“谁啊?任瑞有什么可惜的?”

“有人吧,我猜的,”柳重明笑一下:“要是没人在后面动动手,任瑞怎么可能翻身呢?”

对许多人来说,任瑞草菅人命贪得无厌,可对另一些人来说,任瑞却是个会带兵的狠角色,这次谁捞了任瑞,任瑞就是谁的狗。

他受曲沉舟的提醒,暗中关注了陈副尉一案,果然见着在不知不觉中,这把火已经烧到冯郁身上。

起初还只是个逼|奸□□的罪名,充其量充军流放,若是暗中动动手脚,直接放到齐王在城外的驻军里,这事儿也就轻飘飘揭过了。

可偏偏墙倒众人推,冯郁在齐王手下也曾春风得意,得罪过些人。

听说很快有人暗中密告,说冯郁去年去洛城平匪时,好大喜功,将许多平民也构陷为匪类,算在请赏的数目里。

更有甚者,据说还翻出很久前的人证,说冯郁像这样滥杀无辜冒充战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虽然这些传言还都只是道听途说,没有一桩拿到明面上来,可柳重明知道,若真的等拿出来的话,遭人诟病的便不光是冯郁的战功,而是齐王了。

齐王若是聪明,就知道压下传言,若是愚钝,就只能在这些说法甚嚣尘上之后,考虑弃卒保车。

他将这些告诉曲沉舟时,曲沉舟无奈说了一句——齐王这个蠢货,没有江行之在身边出主意,就只能被人摆弄,冯郁跟了这样的主人,也是倒霉。

连江行之也能随便放弃,这次恐怕也一样保不住冯郁。

齐王只当自己手下精兵强将众多,却不知忠心无二者难求,眼里不能光看着上面那位。

“贵妃娘娘如今还没有身孕,三足鼎立之势不能破,”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人的意见倒是一致:“多少扶一下蠢货吧。”

可在那之前……攘外必先安内。

柳重明晃晃茶杯,将残茶倒在一旁的碟子里,曲沉舟要上前添满,被他抬手挡住。

“石磊,”他招呼正在抱怨不停的小家伙:“沉舟一直伺候着,还没吃饭,你带他出去随便吃点。”

白石磊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被哥哥在桌下踢了一脚,才如梦方醒,明白过来,这是要支自己出去。

“哦哦,好!”

房门被轻轻带上,方无恙抬手关了窗户,扭过头来:“两位官老爷,这儿还有我的事?”

“不算大事,听听吧,”柳重明轻描淡写,这次亲自为两人斟茶,才正色说道:“两位都是我的至交好友,我就不跟你们卖关子了,如今朝中混乱,百姓困苦,而三位王爷,我都不看好。”

白石岩挑了挑眉毛。

重明要做的事,早在去年曲沉舟身份揭晓的时候,就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他始终守口如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此时重明却煞有介事地说出来,很明显不是说给他听的。

这其中有些他想不明白的关窍,但重明做什么他都会跟着,所以很上道地只点头,不说话。

方无恙摸索着茶杯片刻,讪然笑道:“重明,不是我不够意思,不过你们那些搅来搅去的混账事,我搞不明白,笨手笨脚的,别坏了你的大事。”

对于他的回答,柳重明显然十分失望,又勉强笑道:“无恙,我知道你在心里笑我不自量力,螳臂当车。”

“没有!”方无恙立即否认。

“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柳重明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下去。

“去年一场水患,让我萌生这个念头。近日在大理寺中翻阅卷宗,又得知容探花和任瑞一事,才下定决心。你和石岩是我最信任的两人,我才对你们如实相告。”

“我知道此事重大,自然会慎重考虑,努力不令任何人涉险,但毕竟今后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如果真的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只望不要告知他人知道。”

白石岩当即回答:“重明,你无论做什么,我都帮你。”

方无恙犹豫片刻,也缓缓点头:“我手下只有那么些个不成器的,如果你不嫌弃,我也愿全力以赴。”

柳重明脸上终于释然,先与两人以茶代酒饮了一杯,才自一旁的棋盒里摸了几颗棋子。

“这是宁王,这是怀王,这是齐王,”他推开碗碟,将三枚黑棋逐一排在桌上,最后摆上一枚白棋:“这是七殿下。”

方无恙不动声色地看着那枚白棋,问:“怎么还有他?”

柳重明正色解释:“七殿下业已成年,聪慧温厚,之前皇上就动过为他封王的打算,若他封王,便又多了个敌人。”

他点点那枚白棋。

“三位王爷目前在朝中各有势力,所以我的打算是,先挑好下手的来。”

方无恙的目光凝在白棋上不动。

白石岩有些迟疑:“重明,景臣自幼跟我们在一起玩得最多,娴妃娘娘与清如也交好,对他动手,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石岩,夺嫡之路凶险,你不要太天真。”柳重明板着脸教训。

白石岩识趣地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