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第2/4页)

郁闷到这份上,还能给他个好脸色,他十分满足。

“别担心。我用的可是蒸汽轮船。”

他拍拍她肩膀,跳下楼梯,将剩余的几个包裹一并拎上来。

“放这里?”

林玉婵“嗯”一声,甜甜道:“谢啦。”

总算搬完最后一件。苏敏官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红包,塞她手里。

“恭贺乔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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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雅虹口毕竟有点偏僻。为了跑生意方便,更是为了能天天去原棉交易码头,林玉婵果断决定搬进小洋楼。

容闳在三楼的主卧朝向最好,他当初搬走的时候,就建议林玉婵接着住此处,每天沐浴清晨第一缕阳光。

“把二楼客房留给我就行了,”容闳摊派,“我的书本杂物,不要动,都堆那里去。”

林玉婵也就不客气,高高兴兴地道了谢。

学霸的故居耶,那风水不是一般二般,住进去是不是能涨智商?

以前没时间折腾,现在她总算下决心。于是挑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花钱请了义兴几个大哥当搬家公司,吭哧吭哧一个上午,清理出三层的卧室,把自己那点家当从虹口运过来。

大件家具、书箱被褥之类,让别人搬就行了。最后剩的几包姑娘家衣服鞋子、贴身物件,苏老板亲自拨冗,帮她提上去。

林玉婵不介意让别人动这些东西,他可有点介意。

包裹虽不沉,但跑上跑下,还是出点汗。

二楼楼板咣咣响,几个义兴伙计正在整理容闳那海量书籍,一边整理一边猜,过去那容先生囤这么多鬼子文书,到底是真能读懂呢,还是为装逼。

苏敏官脸上带着细微的笑意,环顾她那初成型的卧室,指点江山:“床放这里呀?我觉得放那边更好,冬天不吹风。”

林玉婵顺着苏敏官的目光看看,觉得确实有道理。于是捋起袖子,招呼苏敏官:“来,一起挪。”

苏敏官嫌弃地看一眼她那细细的小白胳膊,根本没理她,轻轻半蹲,一用力,木床转了九十度。

他脸不变色气不喘,一边拆她的被褥包,一边问:“棉花价格是怎么回事?你亲自去码头看了?”

苏老板总算关心起这茬。林玉婵瞬间又来了委屈,竹筒倒豆,一口气说:“当初宁波棉花价贱,上海价高,我让常经理从宁波收棉花;哪知十天才过,上海棉价跳水,宁波棉价倒回去了——你说我怎么那么点背呢!”

说迷信一点,简直像是老天爷在背后看着她,专门跟她对着干似的。

不仅是她。这阵子也有消息灵通的棉商,听闻上海宁波的差价巨大,下定决心,将囤在宁波的棉花运来上海,结果兜头就是史无前例的低价,把这些投机客全部闷杀。

林玉婵这两晚躺在床上都睡不好,闭眼就想:她没事转什么型,收什么棉花——安安稳稳炒茶多好啊!

她越想越悲催,跑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打算吹个风。

苏敏官:“别——”

说晚了。林玉婵惊叫一声,缩回手,两只手上沾了黑黑的油。

苏敏官冷笑两声:“没告诉你么?这窗户和把手太老旧,我让人重新修了一下,刚上油,你不要碰。”

林玉婵:“……”

方才光顾吐苦水了,他这话一点没往心里去……

她赶紧跑下楼洗手。

过了片刻,蹬蹬蹬跑上来,委屈巴拉:“没水了。”

这年代还没有自来水。居民用水全靠黄浦江、苏州河,或是水车、水船送来井水,自行购买。

洋楼里本有存水,但今日林玉婵搬家,义兴的大哥们超规格服务,顺便把二楼三楼做了个大扫除,风卷残云,水全用光了。

下一次水车来访,要等到下午。

苏敏官转过脸,强忍笑声。

见她无助地张着两只手,哪都不敢碰,像只虚张声势的雀。

见她这灰溜溜模样,他心头气略顺,也就不计较她方才的走神,从怀里摸出帕子,命令:“过来。”

她小声:“给我就行……”

“伸手。”

她只好向前伸双手。他坐着,她站着。

难得小姑娘这么乖。苏敏官拉过她一只手,一根根拭她的手指。

他的手帕柔软而厚实。有力的手指裹在里头,轻轻触压到她的掌心,在指根的缝隙里转一圈,每一寸肌肤都扫到。

油脂沾了满手,轻轻擦不掉,手重了,又舍不得。他于是一点一点用帕子推,神态很是认真。一只手托着她手腕,明明是清洁,却好似爱抚的动作。

弄得林玉婵脸红耳热,他还似乎不觉,不满道:“抬高点。”

右手总算擦干净八分,他隔着帕子攥着女孩的小手,慢慢捋一遍,小心触碰,直到指尖。

“我不了解棉花生意,”他复捉住她的左手,慢条斯理擦着,一边说,“但码头大宗货品的价格经常剧烈浮动,我也发现了,还曾命令船工伙计每日记录,想从中寻出点商机。但后来发现没用。那些价格变动毫无规律,就像赌博开字花,开出什么数字,全凭运气。”

林玉婵手心痒痒的,忍住全身的战栗,小声说:“应该……应该还是有规律的,只不过因素比较复杂,我暂时还没找出而已。”

如果放在现代,收集海量翔实的数据,然后用电脑建模,或许能找出价格变动的趋势。但眼下是大清,连电话电报都没有,哪有条件搞这些。

所以在码头囤货的华商,只能被动接受货物价格。就算明知棉花价格总体呈上涨趋势,但具体到微观交易上,每一天都有棉商亏本出局,甚至血本无归。

苏敏官隔帕子描她指甲,微微笑道:“不过你起码知道了,郑大买办并非有意坑你。他……”

林玉婵急了:“一成佣金,还不叫坑人?”

“我当初在渣甸手下做工的时候,坑人比他狠多了。你别乱动。”苏敏官十分熟练地代入买办思维,实事求是地说,“他有没有提延迟付款?有没有提汇率损耗?有没有收过磅费?有没有扣你的样品?都没有?良心买办,珍惜吧。”

林玉婵:“……”

就这,这叫良心?!

她恨恨地想,官僚买办资本主义,旧社会三座大山之一,迟早都给你们推翻了。

只可惜,革命不是一朝一夕间事。她库房里还有几百担棉花呢,在推翻旧社会之前必须卖出去,否则全砸手里,明年博雅老板就换人。

想到这,再看看面前这深情款款的风华少年,愈发觉得他不安好心。

她蓦地抽回手,攥了拳,斩钉截铁说:“我不能让买办牵着鼻子走。”

油脂擦掉八分,但没有用皂水洗,还是残留一点在手上,感觉粘粘的。

苏敏官眼皮不抬:“价格再跌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