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第2/3页)

“先生见笑,这广告词是我卡着字数编的,您细读读,文法还有点不通呢,哈哈。”

容闳惊讶不已,对这姑娘的机灵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若不是时刻都把事业放在第一位,谁能有这么快反应。

“林姑娘,”他并没有立刻表示喜悦,反而叹口气,“你在这里辛苦了。”

为着常保罗那么点事,当初对她实在太过苛刻,到现在尚觉过意不去。

林玉婵看到他面带愧色,反而笑了:“容先生,您就不适合当资本家。真的无良资本家现在应该说:林姑娘,你因祸得福,有幸跟我合伙挣大钱,你应该感恩呀!”

她掐着嗓子学奸商的调门实在很逼真。容闳哈哈一笑,不再提这茬。

“林姑娘,我好后悔,当初跟你的合约是五五分账,并不是按月给薪。”

他当然是开玩笑。林玉婵也开玩笑:“我也后悔,当初就不该跟您提买茶这事。您瞧您都晒黑了,最近还能约到西洋姑娘吗?”

现在她跟他已经是合伙人,不是雇佣关系,说话更加没忌讳。

容闳气哼哼:“我当初在耶鲁,是兄弟会头牌单身汉。”

容闳又跑了两趟内地,整个人黑了一个色号,体格也结实了不少,说话嗓门也大了,不似当初那任人宰割的冤大头模样。

但他的气质仍然文质彬彬,像个儒雅读书人。随身的钢笔一直未换,那是耶鲁的毕业礼物,已经磨掉了漆。

林玉婵笑着评论道:“您要是现在还在耶鲁,估计能直接上场打橄榄球。”

容闳长叹:“一转眼,毕业快十年了。我的同届学友都已成为美利坚各界新星,我却还在这里庸庸碌碌,除了赚钱没别的成就。”

顿了顿,又给自己补刀:“这钱也不是我一个人赚的。”

得,一不小心又提了个不开的壶。林玉婵赶紧转移话题,柜子里拿出《京师同文馆英话注解识字课本》——管赫德要的——拍在桌上,给他解闷。

片刻之后,茶桌上只剩下各种音调的“哈哈哈”二重奏。

“哈哈哈哈……”容闳上气不接下气,“误人子弟,误人子弟!这种初级课本,我闭着眼睛写一本都能比它强……”

可惜你连闭眼写一本的机会都没有。林玉婵心里默默说,在大清官场的常规操作里,这种机会只留给关系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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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节前三日,林玉婵带着毛顺娘去县城取衣服,付了三两银子的尾款,有点肉疼。

……为了海关单子,忍了。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毛顺娘迫不及待地把衣裳包打开。

“老好了,就是我想的那样!姐姐你快试试!”

枣红色亮缎纹牡丹宽袖大袄,镶了繁复花边,滚了牙子,配云肩,肥而短,穿上行动颇为不便。下身是褶子细密的马面裙,色桃红,亦是花边繁复,镶数道绲边刺绣,整条裙子大约五斤重。

林玉婵不得不用力勒紧腰带,裙子才能不掉下来。

那女裁缝和女学徒都在一旁拍手:“夫人本是福相,着了这身极显端庄。这衣裳要配浓妆才压得住。要去庙里烧香啊,那定然把整院的女眷都比下去!”

然后教她梳了个时下流行的发髻,赠了几条同色发带。

林玉婵在镜子里一看,觉得自己平白年长十岁,确实……挺端庄的。

再想象一下自己点了红唇、涂了胭脂、描了黛眉的样子……

嗯,确实很像清宫电视剧的定妆照,专跟小白花女主作对的反派皇贵妃。

除此之外,她的审美和土著相差太多。大家都叫好,三人成虎,她也就觉得……

嗯,还行吧。

自己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小潘夫人得觉得她稳重、亲切、值得信任。

她笑道:“浆洗固色过了?那我就穿着回家啦。”

毛顺娘赶紧哀求:“别,快脱了!你要穿着它,我在你旁边就成小丫环了!”

林玉婵扑哧一笑,配合着解下裙子。腰带一松,那裙子哗啦就掉地上了。那上衣扣子紧实,她一个人居然伸展不开,解不下来,还是裁缝帮忙才脱下的。

……难怪古代贵女穿衣都得让人伺候。

林玉婵抱着这包沉甸甸衣服,谢了小囡,先把她送回徐汇的家,然后自己北上回虹口。

路程太远,叫了个小轿,到苏州河摆渡下轿,过河之后步行就可以了。

其实近年有洋人为了方便出行,集资在苏州河上造桥,名为韦尔斯桥。外国人免费,华人收过桥费,一次五文。

林玉婵不缺这五文钱,但她不愿当这二等公民,因此只要不赶时间,还是坐摆渡。

等船的时候,忽然看到一艘挂着义兴旗号的货船抛锚卸货。

林玉婵心中一动,跟那船上大哥打个招呼,讨了个跨板,跳上船尾。等卸货完毕,搭着便船,随波就到了义兴码头。

反正下午也来不及开业了,去跟自家打工仔炫耀一下:我也有上档次的新衣服啦!

潜意识里还有个念头:因着身高体重年龄的劣势,平日苏敏官老是觉她好欺负。今日她也“端庄”一回,压他一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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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义兴一看,打工仔恰好在,而且正身体力行地跟船工一起修船钉木板。秋日寒意微凉,他却汗湿衣衫,穿的是干力气活时的粗布灰衫,裤腿袖口都蹭得有灰。

不过即便邋遢如斯,在一群黑粗船工里,他也是个最靓的仔。垂着眸,极其专注,用力的时候筋肉绷紧,嘴唇微微向下抿。

别人修船像修船,他修船像创作艺术品。

林玉婵一眼瞧到,顿觉有点惭愧。这种时候跟他秀华服,不是欺负人么。

不过苏敏官已经看见她了,朝她点点头,还是把手头事做完,才快步走来。

“林姑娘,有何指教?”

林玉婵顾左右而言他:“嗯……想来你这喝口茶。”

这借口有点拙劣,苏敏官显然没信,不明显地笑笑,随手拿个帕子拭汗,说道:“茶室等着,我稍后就来。”

茶室等了十分钟,苏敏官推门,林玉婵眼前一亮。

居然已经彻底洗过一遍,换了新衫新鞋,腰带上低调缀着个小珍珠坠子。

身上还带衣柜里的淡淡樟木味。鬓角似乎还有水痕。

林玉婵:“……”

男生的效率啊。

以及,没辫子洗头就是方便。

既然如此,那她就也不客气了,抖开包袱跟他显摆。

“重阳节,穿这一身去截潘夫人。”她笑道,“不会把她压下去吧?”

苏敏官知道她准备充分,没想到衣裳都整身新做,真是下够本。

要知道,平民百姓就算有余钱做新衫,一般也要等逢年过节红白喜事,而且一次做一件,今年衫,明年裤,后年鞋,以此类推,很少一整身簇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