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个成熟的大人掉下山崖后要自己……

姜小乙听得一头雾水。

姚占仙抓起酒坛, 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满足地打了个酒嗝。

姜小乙连忙又帮他开了一坛,倒满酒碗, 推到他嘴边, 怂恿道:“来来来,前辈, 你再说说。反正我也要死了,你再多讲点也无妨。”

姚占仙歪歪头看她。

姜小乙看出姚占仙对吕顺有同门之情,便舔着脸开始编瞎话。

“我与吕圆吕梦甚是有缘,实不相瞒, 我们三个已经结拜了。既然吕顺是他们的爹,那也就是我的爹!我想知道我爹的事,还请前辈成全!”

“你的爹……?”姚占仙静了许久,似乎在考量这其中的关联, 最后喃喃道:“……我师弟的事, 我师弟入门比我晚,当年他的家乡被战乱波及, 逃难至此,晕倒在虹舟山下, 是月师姐救了他。”

“月师姐?”姜小乙想了想,指着自己,“是‘我’吗?”

姚占仙笑道:“月师姐是师父的掌上明珠, 她曾是全丰州最美丽, 最高傲的女人,你怎么能跟她比?”

姜小乙哦了一声,看来不是了。

可是,虽然姚占仙口口声声说她不配与月师姐比, 她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调笑和喜爱之意。

姚占仙又道:“月师姐曾言,她会嫁给天门这一代武功最高的弟子,师弟入门虽晚,却是武学奇才,大家都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姜小乙心说你怎么一句话拐到这了,她并不关心天门的感情纠葛,她只想知道军饷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惜现在不是她说了算。

姚占仙醉得更加明显了,他陷入了没头没尾的呓语中,姜小乙要靠得很近才能听见他的话。

“……可惜师弟并不钟情于月师姐,他心属月师姐的婢女小风。这是他的秘密,他只告诉了我一个人,他想让我帮他一次。他故意疏于练习,武功退步,开罪师父,最后在比武场上输给我。师父很生气,将月师姐许配给了我。月璎嫁给我后,我们相敬如宾,互助互爱,而师弟则带小风离开了天门。我原以为……我成全了所有人。”

姜小乙道:“你不喜欢你师姐吗?你不是说她是最美的?”

姚占仙:“对我来说,月璎就是天上的神仙,能看能拜,却不亲切。可怜她婚后不久就忧思成疾,生了重病,弥留之际,她要我至少每年与师弟切磋一次。她知我的武功不及师弟,她说儿女私情是小事,天门的正统武学绝不能断。”

姜小乙:“原来她都知道。”

姚占仙:“是,她要我们一直比,一直比,比到我真正能赢他的那一天。其实我师弟也在等这一天,他早就想带一双儿女回瑱州,能离小风近一点。……当年月璎病逝,小风觉得自己难辞其咎,刚生下一双儿女,便去瑱州出了家。”

姜小乙忽然道:“啊!我好像明白了。”

姚占仙抬起一双醉醺醺的眼。

姜小乙:“我之前还奇怪,为何吕……我爹比武前要喝月荧草煮出的水,那分明就是毒草,他还骗儿女说喝完神清气爽。如果你师姐叫月璎,那就能解释了。他一定觉得对不住你师姐,方才自我惩罚。这二十年他来任由他人污蔑诋毁,也从不反驳,想来也是心中有愧。”

姚占仙冷笑道:“这草的名字与月璎的名字一样,小时候我和师弟淘气不练功时,月璎便用此草惩罚我们。吃完难受归难受,却不会真的伤身。”他说着说着,声音愈恨。“这种自我折磨究竟有什么用……从他决定背弃师门的一刻起,所有人的命运都已经确定了,我们都太顺从他了!”

姜小乙又问:“那‘我’呢?我到底是谁?”

姚占仙低垂着头,许久之后,身上最后一丝杀意也被酒水冲干净了,从姜小乙这里看,他彻底变成了一个失意的老头。姚占仙低声道:“你是我在老家的未婚妻。我外出拜师,留你在家,我本与你约定,学成归来就成亲……”

姜小乙:“那你为何不去?”

姚占仙缓缓摇头:“再重的承诺,也抵不过世事无常。我受师父大恩,迎娶月璎,继承天门。这里两百多年的武学传承,满山的弟子,避难的孩子,都需要我的庇护。我一生都要留在这里了。”

姜小乙啊了一声,试探地问道:“那想来,你十分恨我爹了?”

“当然恨!”姚占仙紧咬牙关,可片刻后,声音又垮了些。“可他究竟错在哪,我也想不出。”他若有所思,低声嘀咕:“我们好像都没犯大错,可大半生过去了,却谁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说到这,他忽然一笑,问姜小乙:“小丫头,你觉得,我师弟将一双儿女取名‘梦圆’,是何含义?”

姜小乙道:“那时他刚刚迎娶心上人,又有了孩子,自然是‘美梦已圆’之意。”

姚占仙哈哈一笑:“听你这解读,便知未经世事。”

姜小乙不满:“那你说是什么意思?”

姚占仙神色忽而肃穆,凝视着夜幕尽头,喃喃道:“小丫头,你若有幸继续走下去,终有一天会明了,世事的真意,是好梦难圆。”

事已至此,姜小乙也恍惚了。

姚占仙与她设想的完全不同,这一切都跟她事前猜测的相差太远了。想了一圈,她还是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我爹……究竟为何会被蔡清毒死?”

压在心底的事都讲了出来,姚占仙也松弛了许多,淡淡道:“自然是因为那狗官心中有鬼。”他把玩着手中的酒坛,回忆道:“上月初八,师弟去山里采药,刚好撞见劫案。他初九去报官,却不料蔡清就是给劫匪提供押运路线的内应,因畏惧事情暴露,便给我师弟下了毒。”

姜小乙头皮一麻。想起之前肖宗镜去给蔡清上香,还要替他的遗孤向朝廷要抚恤,不禁用力抓了抓头发。

“也就是说劫案不是你们做的,那你该恨劫匪啊,他们跟蔡清是一伙的,你怎么反而帮他们在这埋伏!”

姚占仙凝神道:“初八那一夜,他们与师弟交了手,以那几人的身手,稍加配合,完全可以将师弟毙命当场。可他们认出师弟武功承自天门,他们知道天门从不参与官场之事,便手下留情了。初九他们前来拜山议事,我便知晓了这一切。”

姚占仙看着姜小乙,正色道:“这些人虽是匪徒,却懂规矩,讲道义。他们与蔡清绝非同类,不过是那当官的见财起意,加以利用罢了。只可惜了我师弟,天真了一辈子,最后还妄想让贼捉贼!”

姜小乙哑口无言。

姚占仙继续道:“初十师弟上山的时候,毒已入骨,回天乏术。师弟怕他的孩子被牵连,让我赶他们离开丰州。他不允许我报仇,更不允许天门参与到这宗劫案中来。”姚占仙的声音干涩,低着头,拳头越攥越紧。“可我怎能不报仇……我怎能不给他报仇!我这一生都顺着他,只违背了他一次意愿,便是杀蔡清!而我允许重明鸟的人在此设伏,也是因为大黎这群狗官的确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