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盈盈秋水(十一)

近日里的江湖接连动荡,先是衡山的刘正风金盆广邀洗手,后是五岳剑派驻地为人所趁。除开华山与嵩山,其他的剑派里情况被人摸得透透的,在一部分人攻取山门吸引注意力以外,另外一部分人从后方将早已探查清楚的腹地搜刮干净,除开一些瞧不上的东西,丹药、秘籍、兵器,俱都被一齐带走。

这等江湖往上上延数百年也从未发生过的卑鄙之事,让后面闻讯赶回的各派高手们气到浑身发抖。这群还未确定身份的不明人士目标明确、行动像是早有策划一般行云流水,他们在各派内藏有人手,却从不为挑拨派内斗争出手,只将地形密室一类画出;他们丝毫不顾忌名声,也不像江湖里有的潜规则一样还喊上什么口号,就连留下来的几具自己人的尸体,也在撤离时完完整整地将之带走,没有留下任何有关他们来历的线索。

……哦,除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华山与嵩山。据说那群人还曾在情急之下使出过几招嵩山派的武功,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不慎泄露,这让得知一切的左冷禅神色铁青,放在椅子上的手掌握碎了檀木的扶手。

不论是谁,骤然被一个屎盆子扣到了头上,心情恐怕都会像是这位左盟主一样十分不美丽。

岳不群是一位蕴藉儒雅的中年人,他虽然也一样是其他门派怀疑的对象,但他表现出来的风度极佳,他只将折扇收起,面露苦涩道:“这群贼子估计是瞧不上我华山派,上去逛上一圈,见到只剩下大猫小猫的两三只,也是不屑对我那光秃秃的山头再撸一遍吧。”

这话下的另外一番用意就是,若他岳不群还隐藏了这样一群人手,又何必在五岳剑派中苦苦维持?

林平之就站在岳不群身后的弟子当中,他没了以前的公子做派,只静静地看着面前这样几位掌门人僵持的一幕。他可以感受到其中的波涛汹涌,不需火星也可以将这屋里的全部的高手点爆。就算是圣人,在老家被掏了以后,再好的涵养都会生出杀人意,更不要说这样一群手中心中俱是刀剑的江湖客了!

莫大先生脸色枯槁,他垂眉低目,只一分的肃杀萧萧瑟瑟,如秋风内蕴,前所未有的凛冽。

泰山派的天门道人性烈如火,他泰山派在此次的劫难中损失惨重,宗门内库更是被洗劫一空,为了避免如同多年前传承断代备下诸多武学秘籍一本也未给他留下,自三百年前东灵祖师以来,没有哪一任的掌门的手上,门派居然会受到这样惨重的打击,这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恒山的尼姑失了定性,她们身上杀气腾腾,仿佛下一刻见到贼子便可一拥而上,就像是菩萨也要降恶鬼一样,在她们看来,杀掉了她们许多师姐妹的,就是佛经中的天魔!

百无禁忌!百无禁忌!林平之心中隐隐发寒,他想不出来江湖上还会有谁能够做出来这样不留底线的行为,撕破了几大势力中心照不宣的规矩,将所有的脸皮毫不留情地扯开,林平之尚还不知晓数十年前魔教谋夺《葵花宝典》被全数歼灭在华山一事,但他也知晓,做下了这等的事情,这是与这诸多的剑派彻底交恶,双方之间,除开你死我生,再也不会有其他的结果了。

左冷禅将事情定性到了日月神教的头上,除开魔教以外,他们实在想不出哪里还有这么多武功高强的好手,少林武当一起被惊动,他们派出弟子外出走动,江湖之上,也随着这几大门派的警戒而风声鹤唳起来。一时之间,连之前纷纷扰扰的青城灭门恶行、刘正风与曲洋相交事件,也仿佛一下子就变得不重要起来,仔细想想,似是过去良久,连颜色也逐渐褪去。

“嚓——”一道剑光劈下,树木横着长出的枝丫被斩落,落叶簌簌坠下,握剑人心中生忿,一招“一气朝阳”被他使得失了剑法真意,本该是生机勃勃的剑势充满了急躁与怒火,林平之大叫一声,接下来的劈砍更是无序狂乱,比起修炼,更像是一通发泄。

此时距离他跟随着岳不群回到华山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复仇的怒焰在他的胸腔中炙热燃烧,他以为他可以在习练武功后很快为父为母报仇,但冰冷的现实打败了他天真的幻想。他连华山派最基础的武功也没法练好,迄今为止连教导他的小师妹都无法击败,更不要说是青城派的掌门人余沧海了……

理想与现实间的落差将这少年人无尽磋磨,在每日的夜里,他都会梦见浑身带血的父母静静地看着他,心理的折磨比外界的折磨更擅“养”人,心怀期待的时候,他可以忍耐所有的苦楚,但若是看不到任何的希望,最初的那个他也就只能在暗中一点一点死去。

“小林子!”清脆雀跃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像百灵鸟儿一样的灵珊师姐用轻功向他飞来,她衣衫明翠,笑靥嫣然,是林平之在这华山派中唯一的慰藉。但最近,这安慰也在他多思的心绪下,笼罩上了一层难辨的薄幕。

“你的剑法练得怎么样了?”她一双水眸润泽,姣好的面容上闪过一抹期待:“昨日你的‘白云出岫’尚还少了三分火候,今日让你师姐我给你喂喂招,也让你好快快赶上来,免得在师兄们面前失了脸面!”

林平之苦笑起来:“诸位师兄早我入门已久,武功进益超我许多也是理所应当……”

“要是看谁入门早,那二师兄岂不应当是大师兄之下最厉害的一个了?”她笑嘻嘻道:“但哪一次比试的时候他不是……”

岳灵珊目光一转,她背负双手,一步一步地亲近道:“要不,我偷偷传给你剩下的其他的剑法,这样一来,你在那六猴儿挑衅的时候,就可以狠狠把他打回去?”

“万万不可!”林平之连连拒绝道:“私自传艺是师门大忌,师姐你就算是师父的女儿,做出这样的事,也极有可能逃不过惩罚,不能因为平之的事情劳你伤神。师恩深重,平之不惜此身以报万一不可得,又怎可累及师姐你?”

岳灵珊立刻就不高兴起来,她撅起嘴,口中没有再说,但心中却暗暗流转:反正小师弟也不知道这套剑法具体是怎样,到时候我再加上几招上去,待他学了以后也反悔不得,那岂不是知道了我这个师姐的好?

她一边想着,一边在心里欣喜,而另一边,林平之已经将话题引到了另外的一个方向去:“……也不知家父家母情况怎么样了,江湖上都说他们死在了余沧海的手里,就连尸骨也……”他语气里带上了哽咽:“但我始终不信,就算真的……我也要亲眼去见见他们的遗骨……”

“再过几个月就是新的一年了,我也想趁此机会去看看我的外祖父,他们是洛阳的王家,有自己的渠道,或许会知道我父我母的消息,”林平之眸子低沉,他握在身后的右手一点一点攒紧:“不知道师父会不会同意,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