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第2/3页)

罢了,还是老实一些吧。

天边繁星闪烁。

云海深处,风缱雪坐在白玉亭中,白衣银冠,依旧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着指下琴弦。与数月前一样的场景,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木逢春拎着一壶坐在他对面:“喝一杯?”

“不喝。”风缱雪尾音沙哑,“我困了。”

“困了怎不回去休息?”

“我想阿刃。”

木逢春听他这么说,觉得自己真是没事找心塞:“但你们才分开不到十日。”

风缱雪单手撑住脑袋:“十日也想。”

一日三秋,十日就是三十秋,三个月,九十天,两百七十秋。

一对有情人,两百余年见不得面,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风缱雪手指按住颤动琴弦:“师兄。”

“怎么?”木逢春替他斟酒。

“我想问问自己的身世。”

“身世?怎么突提起这个。”木逢春不解。

风缱雪端起酒杯:“只是觉得,我既如此不喜曜雀帝君,总得有个理由,今生找不到,就只有往前世轮回跑。”

木逢春提醒:“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份不喜,只是因为帝君要带走谢刃?”

风缱雪摇头:“不是,我不仅不喜他,我还怕他。”

“怕?”

“刻在骨子里的怕。”

木逢春犹豫:“这……”

风缱雪无心饮酒,又将杯子放了回去:“师兄,我前世不会真是什么妖物吧?”

“胡说!”竹影突然一动,从中走出一名青袍男子,身形很高,面容生得冷峻,令人望而生畏,正是青霭仙府的大师兄,夙夜上仙月映野。

他将木逢春赶起来,自己坐在风缱雪对面:“下山的时间不长,除了那姓谢的小崽子,怎么还带回了一身胡思乱想的本事,且跟师兄说说,如何怕,有多怕?”

风缱雪道:“自从帝君重生那日起,我几乎每一晚都会做噩梦。”

月映野问:“梦到什么?”

风缱雪答:“滔天火海。”

先前也梦到过,但先前每回惊醒时身边总有人陪,被抱在怀中哄两句,胸口压抑的闷痛便能消散些许。但现在谢刃人在寒山,午夜再惊醒时,手边只有冰冷玉枕,所以常常是睁着眼睛等天亮。

木逢春拍板,以后我与大师兄陪着你睡。

结果遭到小师弟的无情拒绝。

木逢春心酸得很,小时候可都是我哄你睡觉的,唉。

月映野道:“曜雀帝君斩妖,用的是烛照神剑,而神剑剑魄此时又在谢刃灵脉内。你既梦到火海,怀疑自己前世是妖物,怎的偏不怕谢刃?”

风缱雪手指勾了一下琴弦,带出些许烦躁音韵:“若我能想通,也不必夜夜难以安枕。所以关于我的身世,师兄当真没有瞒什么吗?”

“这有何可瞒的。”月映野无奈。

那年是无为仙尊过寿,自己与师父路过流花岭时,见一处深谷有云光环绕,便过去查探,却在花丛中捡到了一名小婴儿。婴儿全身都被光芒裹着,正在安静沉睡,透出一股寒玉沁凉,明显是由天地孕出的一根灵骨,魂魄剔透得像最清澈的水。

月映野问他:“妖邪大多为恶,且不说被斩后还能不能转世,即便是能,你可见过哪个大妖在转世时,魂魄能干干净净,不带一丝煞气?若让我说,你前世非但不是妖邪,还极有可能是位正义磊落的降妖者。”

风缱雪看了眼自己的手掌:“不是就不是吧,我也只是闲得无聊,所以忍不住胡思乱想。”

“往后每晚都随师兄去潭边打坐。”月映野道,“好好静一静心。”

风缱雪点头:“好。”

他看起来依旧无精打采,如同地里的霜打小白菜,木逢春脑袋直疼,唯有无声仰天长叹,罢罢罢,过几日还是抽空去趟寒山吧,看看那头的情势,免得小师弟成日里茶饭不思,冷得没有一丝活泛气儿。

月落日升,日落月升。

这晚,谢刃在溪涧边草草洗漱完,看见水中几条白鱼胖呆可爱,便探手去捉。岂料那鱼胖归胖,游得却不慢,掉头就往另一边冲,谢刃丢下手中布巾,踏进水里想追,却有一道金网从天而降,将白鱼兜了起来。

谢刃:“……帝君。”

曜雀帝君看了眼水中正在胡乱扑腾的鱼:“想要?”

谢刃摇头:“不想。”

曜雀帝君挥手撤去金网,白鱼立刻摆着尾巴游远了。

谢刃仍站在水中,裤管衣摆湿了大半。他最近其实一直很老实的,每日除了修习还是修习,就差将“勤恳”二字高高顶在头上。但今晚月色姣姣,人又无聊,不小心便暴露了摸鱼追鸡的本性,搞得满身狼狈,一顿责罚八成是免不了,谢刃舔了舔后牙槽,抬眼偷偷打量着曜雀帝君。

“站在那里不动,是在等本座将你迎出来吗?”

“啊?”

曜雀帝君伸手将他拉出溪涧:“烛照在最初淬出灵魄时,也同你此时一样。”

谢刃拧了拧湿漉漉的衣袖:“同我一样?”

“不肯安分,贪玩,孩子气。”曜雀帝君负手朝着山中走,“它钻入山巅积雪中,四处穿梭疾行,冰渣漫天扬起,还带得厚重冰层裂出蛛纹,险些引发一场雪崩。而在山脚下,还有好几处村落,我当时大怒,便重重惩戒了它。”

谢刃:“……”

曜雀帝君继续回忆着数千年前的往事:“往后,烛照就再也没有犯过错,不过如今一想,那时它才初有灵魄,懵懂未开贪玩好动,就如同现在的你,的确不该被过分苛责。”

谢刃本想强调一句,自己的年岁已经不算小了,至少同“懵懂未开”四个字没什么关系,不过转念一想,万一不算小就得挨罚呢,还是闭嘴为妙。他看着月光下曜雀帝君的背影,觉得对方今晚心情似乎不错,便试探着问:“帝君,我们现在要去何处?”

“西侧山巅。”曜雀帝君道,“今晚月色很好,随本座去看看这世间。”

谢刃听得稀奇。两人相处这段时日,连修习之外的话题都鲜少提及,更别说是闲时散心。他还以为接下来的几十天都要在一寸光阴一寸金的紧张气氛里度过,没想过居然还能有这么轻松的时刻。

他御起飞剑,跟随帝君一道前往西侧,那里是寒山的第二高峰,虽不比主峰险峻,却也是白雪皑皑。湿漉漉的衣摆接触到寒冷的空气,被冻成了僵硬冰溜,谢刃掌心幻出一道火,将自己烘了个干透。

曜雀帝君引过他手中一点余温,挥袖抛向山顶,薄到透明的烈焰无声铺开,裹着雪层蒸腾成雾,裸露出一片漆黑的岩石。两人飞身落下,风吹得衣摆高扬,明镜般的圆月高悬半空,照得四野亮如白昼,细细看去,甚至能辨出破军城中的楼阁轮廓,灯影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