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无奴无婢

闪电愈发耀眼了, 宛若一道道利剑划破夜空。

狂风起,刮来妖艳红梅,打着旋儿落到少年掌心, 衣角翩飞,系玉的绶带风中摇曳,环佩叮当作响。

“天地间湿气重,快要下雨了。”林稚水眺望城阙,夜幕下,那就像一头闭口合眼卧下的巨兽。

阮小七踮脚蹲在轼上, 百无聊赖地嚼着不知哪儿折来的长草, “下雨好啊, 我要是那官老爷, 就趁着下雨看不清四周, 派人出来劫杀,正好,雨水还可以把血冲刷干净了。”

林稚水:“那我可希望是小雨。”

雨大了,天又黑, 没办法点火,很容易阴沟翻船。

纪滦阳忽道:“我听到了车马声。”

三人同时噤声, 但也没有躲开,齐齐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这时, 雨来了。豆大的雨点如同断线之珠,啪啪地往下落,远方是火把的亮光,约莫有一二十道,风飒雨响中,朦胧听见车轮滚动。

单手擎起火把的十来人头戴遮雨的斗笠, 驾着骏马,簇拥舆车往前走。

雨水不算大,火把燃的又是动物油脂,一时半会熄不灭。

这一行人平静地从林稚水三人身边驶过,目不斜视,林稚水几人也不出声,头上同样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等待或许会来的恶客。

雨点噼里啪啦敲着舆身,里面的人似乎想要透个气,把扣子拨了,打开车窗。天空瞥然一道巨大闪电划过,万物皆被罩上了一层银光。

车内之人掀起帘布,看见了林稚水的脸。

银光之中,林稚水也讶异地挑起了眉。

四目相对后,“停车!”那人高声。

车队猛然停下,窗外的护卫勒了马绳,微微侧过脑袋,“头儿?”

薄幕烘的荡下,遮住了厢内景色,两三息后,车门一开,全身笼进黑纱里的女子迫不及待地从中跳出,淅淅沥沥的雨水淋湿了她的黑衣,仿若浓墨浸染了人,只余下一双眸子昭昭若三辰同天。

她快步走到林稚水面前:“林公子怎会在此?”俊眸轻轻扫过眼前人窘困的模样,抿唇一笑,“是天色太晚,城门关了,没法进城吗?不若随我一并去?”

头顶是轰隆雷声,雨水似乎越下越大了,火把支撑不了多久,已在明灭之间。

电光石火之间,林稚水想到了什么,“王姑娘你……”雨水流入口中,带着丝丝清凉,他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嘴。

身后是部下担忧的目光,身上是黏湿的衣服,王轻站在恶劣的天气中,神态平和,等着林稚水给予她回复。

小乞丐也在车队中,她跺跺脚,从车内抱出一把油纸伞,小跑到王轻身旁,把伞撑起,隔了雨帘。

借着稍暗的火光,她瞪了一眼林稚水。

头儿讨厌雨天,如果是旁的人,根本不会冒雨下车,更别说淋着雨等对方说话了。怎么就碰到头儿非常欣赏的林稚水了呢?

心中忿忿不平,小乞丐再次瞪向林稚水,手里的伞更往王轻那边倾斜。

被连瞪了两眼,林稚水愣了愣,又看到王轻已有了伞遮雨,才把要取下斗笠的手垂落回身旁,吐出后面的话:“不,是城中客栈住满了人,我和二位兄弟没地方去,便将马车停在城外,打算应付一宿。”

纪滦阳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么说不就明摆着让对方邀请他们去她的住处吗?但是按照计划,他们不是要在城外等着,看看有没有大鱼上钩?

随即,他的肩膀被一只手用力的按住。

是阮小七。

对方并没有看他,脸上没甚表情,也不说话,纪滦阳却读懂了,这位仁兄是怕他贸然开口,影响林兄的发挥。

纪滦阳略略皱眉。

他看着像那么容易冲动的人吗?他要收回之前的话,果然,林兄只有一个,再人以群分,林兄的朋友也没林兄讨人喜欢。

另一边,经过三两句的交谈,王轻爽快地邀请了林稚水几人上车,准备收留他们一晚。

车辙慢慢延伸向城门,按照律法,除非朝廷急事,深夜城门不开。然而,王轻的车架停在门前,一盏茶后,大门慢慢被拉开,府官带着一群人,举着火把走了出来。

府官泣涕如雨:“头儿,你可算回来了,晚了整整十日,属下还以为您出事了!”

王轻下车,将其扶起,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别多想,我能出什么事?只是中途从水路换成陆路,欣赏了其他地方的风光,略慢了几天罢。”

府官哽咽:“怎么能不担心?那可是皇城,李家的地盘!”

王轻揉了揉额角,决定转移话题:“城中如何?”

府官抹一把脸上的泪水与雨水,一咬舌尖,说出口的话便铿锵有力了:“头儿放心,城里一切都好!不过,今天我碰上了一个厉害的人,他认出来我以前是名游侠……”

王轻:“……”想到身后车里的人,她几乎是立刻判断出府官口里的人是谁,“如果是他,那的确很厉害。你被他看出真身,实属正常。”

毕竟是能够一步步从无到有,将妖族圣女的伪装撕破的人,王轻常常觉得,想要在他面前保守住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离他越远越好。

只是瞬间茫然,哪怕还没搞清楚情况,府官也能够毫不犹豫地开始了夸夸:“头儿不愧是头儿,我什么也没说,您就猜出来我说的是谁了。”

王轻笑了笑:“因为你说的那个人,令我十分敬佩。”

府官尚在懵懂间,便看见自己头儿将身子一侧,让出身后光景——

少年挑起帘子跳下马车,红色衣边晃出鲜艳的弧度,抬眼望向他时,笑容清冽干净:“府官大人,又见面了。”

府官瞳孔紧缩,“你——”

雨水正攻城略地,一阵冷风从天地间卷来,吹滴了府官发梢的水,也吹僵了他的身体。

然而,本该是哆嗦的时候,他体内却仿佛燃了一座火炉,烧红了脸,伫立不安,好似五脏六腑皆被烈火燃灼,几乎想要蹦起来奔走,好驱散这难捱的时候。

老天!

老天爷!

林稚水居然是头儿敬佩的人?!

那他之前做了什么?他用了些小手段把人家驱赶出城,还让对方披着蓑衣淋雨!

府官快步上前,假装不是自己暗地里搞鬼,极尽亲热:“林公子白日不是还在城里,如今怎会从城外进来?雨这么大,不若去本……我府上歇一歇,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他燥得满身子热气,又是个锤炼过十来年肉身的,血气十足,逼近时好似熊熊阳炭。

纪滦阳本已随着林稚水下车,忽地止住脚步,半靠着轼木,后脑勺往车厢表面一枕,漫不经心地望着那二人交谈。

看着府官三言两语被林稚水忽悠,不仅没发现自己已经被发觉了动作,还怀着愧疚将人请到府上,心中不免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