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2/3页)

——你这打击面可真够广的。

徐宗主这目中无人的德行果然十六年没变,宫惟定了定神,俯身心悦诚服:“宗主所言极是,剑宗世家如何能与我沧阳宗相提并论!”

“哦,”徐霜策话锋一转问,“那依爱徒之见,是什么造成了剑宗家比不上沧阳宗?”

宫惟掷地有声:“师尊法力冠绝天下,剑宗本人远远不及,故有此天壤之别,请师尊明鉴!”

哪怕是向小园本尊在这里,都不能把马屁拍得如此诚恳、坚决又真情流露。宫惟内心对尉迟锐连道了好几声对不起,心说谁叫你当年一剑劈碎了人家石碑,你看徐大佬这千方百计逼人骂你的架势,分明是还在深深地记着你的仇……

徐霜策道:“尉迟锐,字长生,当年与法华仙尊交情极好,过从甚密。”

可能是宫惟多心,刹那间他感觉最后四个字里有一丝森然的戾气。

“尉迟家小儿大多桀骜不驯,眼高手低,不值得相交。离他家远点。”

宫惟心说这世上最桀骜的人难道不是你吗徐霜策,一脸难以言喻地起身应是,但被徐霜策摆手制止了。徐宗主把抹完了的白玉药瓶丢给他示意收起来,突然问:“刚才在路上的时候,你说你与法华仙尊不共戴天?”

宫惟正色道:“法华仙尊竟然妄图刺杀宗主,实在令人发指,弟子生生世世忠于沧阳宗,绝不与其为伍!”

徐霜策道:“你还说你宁死也绝不把身体让给法华仙尊还魂。”

“绝不!”

“很好。”徐霜策眼光向他一瞥,悠悠道:“但法华仙尊一代宗师,若是他强行夺舍,而你无法阻挡怎么办?”

“……”

好问题啊徐白,你不如去问被歹徒霸凌的少女如何自保名节好了。

宫惟在徐霜策似笑非笑的注视中欲言又止,开口又闭上,开口又闭上,重复数次后终于呼了口气,调整好情绪。

然后他拍案而起,凛然道:“那弟子便杀身成仁!”

啪,啪,啪。

徐霜策缓缓抚掌,道:“不愧是我沧阳宗弟子。”

宫惟从容作揖,心里把这姓徐的怒骂了十八遍。

紧接着徐霜策不疾不徐道:“但你既然是为师爱徒,为师自然是不舍得你杀身成仁的。”

他一伸手,旋风凭空凝聚,裹挟着金光降落在他掌心,蓦然化作一道通体乌黑、光泽温润、由青绳系起封印的玉简。打开墨玉简一看,里面是无数鲜红小字密密麻麻,抬头赫然是三个字——《定魂注》。

“此为我沧阳宗秘藏,顾名思义,能将魂魄彻底定在躯壳内。你将此书内的道法融会贯通,任何人即便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再把你的魂魄从这个身体里驱赶走了。”

宫惟心里一沉,面上却没显出异样来,一边恭敬地接过玉简一边问:“——即便弟子被人蛊惑,或被迫有心献舍,也是不能的对吗?”

明明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徐霜策却不知何故停顿了一下,才避开目光道:

“是。”

“从今日起你便住在璇玑殿,不用再回外门弟子居所了,每日专修定魂注,由我不定时抽查。抽查不过必有重罚。”徐霜策扬手一拂,不欲再与他多谈:“退下吧。”

·

墨玉简冰凉彻骨,拿在宫惟手里却像是烫手山芋。一旦被这玩意把魂魄定住,将来怎么把原主的魂魄换回这具躯体呢?

宫惟站在偏殿窗前唉声叹气,突然只听门外有人冷冷道:“何故在此惺惺作态?”

宫惟一回头:“哟,师兄!”

徐霜策自己没收徒,但璇玑大殿门前有八位守殿弟子,受他亲自指教多年,在外人眼里看来与沧阳宗传人无异。二十年前从千度镜界幻世出来后,宫惟屡次来找徐霜策玩儿,都在璇玑大殿前吃了闭门羹,后来有一次宫大院长终于被惹恼了,亲手施法把这八名守殿弟子定在山门前,如棺材板一般直挺挺地,然后每人脑门上给贴了一张黄符纸,上面龙飞凤舞亲笔提着四个字:棺材瓤子。

来者正是八名外门弟子之首温修阳,如当年一样板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棺材脸,把食盒放在桌案上:

“奉宗主令,送饭。”

宫惟叹了口气,吃饭是他在这惨淡人世间最后的慰藉:“师兄遣人叫我一声就行了,怎好麻烦你亲自……这是什么?!”

食盒里放着一个描银青瓷大海碗,海碗里是满满的清水煮白菜,半点油星不见,如镜面般映照出宫惟空白的表情。

温修阳道:“宗主有令,参透《定魂注》之前需悬梁刺股,不可心有杂念,每日二两清水煮菜即可。”

“……”宫惟嘴唇微微颤抖,半晌低声下气恳求:“师兄我想吃点肉……”

温修阳长得其实并不像棺材,剑眉星目、身量颀长,甚至有几分翩翩少年郎的味道,奈何只要一开口那棺材瓤子的冰冷死板就扑面而来:“没有。”

“师弟我身受重伤,失血过多……”

“不行。”

“师兄……”

“在下并未如你一般,被宗主收为亲徒,师兄二字并不敢当。”

宫惟假装没听出他是什么意思:“别那么固执嘛师兄。你看,宗主大人教化一方,全沧阳宗上下都是宗主的弟子,不是亲弟子胜似亲弟子!因此你是我的……”

“住口!”

温修阳终于受不了了,扭头就走。宫惟赶紧追了两步:“给瓶肉酱也行啊师兄——”紧接着“砰!”一声,房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小棺材瓤子。”宫惟悻悻然搓手,“脑筋如此死板,难怪排行榜上差尉迟骁一位。”

提起尉迟大侄子,宫惟不由陡生想念,原因无他——至少跟尉迟骁孟云飞他们混的时候口水鸡可以随便吃。那时候嫌人家烦,谁料一朝沦落到住在徐霜策隔壁的地步,便突然觉得连尉迟大侄子都无比慷慨可爱了。

宫惟忧伤地坐在大海碗前,用筷子挑了两根白菜,长叹一口气又扔回碗里,突然手指碰到了一块温热但生硬的东西。

玉佩。

他陡然来了精神,起身从袖中一掏,果然是尉迟骁的婚约信物,麒麟血玉佩!

当初离开临江都时,他被徐霜策一手提溜着扔进车里,起飞那瞬间透过飘扬的车帘,看见外面尉迟大公子追了两步,冲着他示意腰间的玉佩,迅速做了一句话口型:“——有危险叫我!”

但当时一切都太快,宫惟根本来不及回应。回到沧阳山后又疲于应对徐霜策,连一句话都要在心头掂量再三才敢出口,因此便没想起玉佩这回事。

“——尉迟骁,”他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各大门派世家都有给人随身佩戴的信物,多为玉佩、金环、吊坠等物,上面多附有秘传护身法咒,危急时刻能自动爆出法术,护主挡灾。二十年前徐霜策化身“白将军”进入幻世前,从沧阳宗带走了一枚金环护身,上面密密麻麻篆刻无数法咒符文,后来又赠给了“徐夫人”作定情信物。那金环就是这样的一件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