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死忧(第3/5页)

慕容琤在一旁宽慰着:“阿娘看开些,事情出都出了,吩咐经手的人看紧嘴巴就是了。园子里的老板和伙计知道得太多,一并下狱,或杀或流放再做定夺。没有人往外宣扬,这事尚且还能捂住。”

慕容琮哼道:“广宁王府对外宣称王妃暴毙,能遮掩一时是一时,实在瞒不住就听天由命吧!横竖石兰的名声也叫那贱人毁得差不多了,索性也没什么可回避的。就叫他们戳脊梁骨去,忍得一时,过去了也就太平了。”

皇后正恼闷,听了大王的话更来气,“这是熬过一时就能作罢的吗?一辈子不光彩,想想都叫人窝火。”边说边调过视线来,在弥生身上溜溜转了一圈,“我看只有尽快觅了好人家的女郎,风风光光迎娶过门,红事盖过白事,这晦气才能抵消过去。”

慕容琤不言声,心头却狠狠跳了下。他什么都算到了,也知道这个走向是必然,可是皇后果然动了念头,他又难免后悔起来。他看着弥生,这是他的孩子,带在身边一心一意等她长大。等着等着自己失了魂,仅有的爱人的能力通通用在她身上。如果真有一天要把她拱手让人,大概要掏出他的整副心肝给她做陪嫁了。

可是他分明憋得胸口生疼,回答仍旧是按照设定有条不紊地进行的。他做小伏低地应:“阿娘说得是,再选妃,定是要慎之又慎的。”

大王预感不妙,目光像箭矢一样在弥生和二王之间穿梭,“我看还是先放一放的好,刚死了王妃立刻又娶,叫人说成薄情寡义,议论起来更难听。”

皇后感到怅然,前不久才经历了六王的事,还没缓过劲来,接着二王妃又弄出这么一套幺蛾子。今年可是流年不利,背运到了极点。她垂手抚抚跪在她腿边的二王,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再不济也是她怀胎十月生出来的。他现下失了主心骨,日后一切少不得多为他考虑。四个儿子如今等于只剩三个,再损失不起了。石兰可怜见的,从小便懦弱,后来娶的王妃又是这模样,她再不护着他,他岂不是要凄苦死了!

她心里有了主意,也不急于一时,点头道:“我有成算,这事暂且不提。”拍了拍二王,“你起来,不是你的错,用不着你来赔罪。日后自省些,什么都够了。”

二王起身应个是,又问:“这消息阿耶可曾听说了?”

皇后长叹道:“我这里得知了,哪里能少了他那里。他恨透了,说要问王矻的罪,只差将他满门抄斩。我前思后想,也像大郎说的那样,先稳住了局势要紧。倘或大动干戈,难免不叫人疑心。等过阵子再罢了他的官,远远打发到边关去。这是插在肉里的刺,离了眼前也就慢慢淡忘了。”

诸王诺诺称是,弥生缩在人后只顾发怔,忽而又感叹起来,人命算个什么?不过两三个时辰,先前还活蹦乱跳的,眨眼间死的死,伤神的伤神。她一向活得轻松自在,也认为那些钩心斗角离她很远。可是渐渐不是那么回事了,她像到了风暴的中心地带,感受到一种切身的损害。

皇后坐在松木雕莲花的胡榻上,她没敢直视,只垂眼看脚下的青砖。日影从窗口挤进来,斜斜一条光柱落在她的云头履上,黑底镶红缎绲边,富贵已极,却禁不住地有凄凉之景。

“弥生。”

皇后突然叫她,她抬起眼来,很快哎了一声,想想又不对,重新欠身行礼,“弥生在,殿下有何吩咐?”

皇后脸上有了笑模样,招手唤她过去。她挨到皇后身旁,和二王离得很近,视线迎头撞上,他有些羞惭,怏怏别过了脸。

皇后把她拉在跟前,关切地问:“你也一直在的吗?”

弥生道是,“夫子今日宴请大殿下,我就跟着一道来了,没想到碰上这样的事……”

按理说这么大的女孩已经不该带在身边了,皇后轻飘飘瞥了那头的两兄弟一眼,不动声色,只是笑问:“可唬着了?那么晦气的事体,沾染上什么就不好了。回去命人煮桃叶水,你和你家夫子都要盥洗。身上衣裳不能再留,都扔了。王府没主母,你带个话嘱咐下头人。”她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这么下去不成,我打量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出了王氏的事情,我心里简直熬出血来。再三再四地想,你家夫子的婚事也该论了。你这孩子我瞧着也合眼缘,等回头同你爷娘要了庚帖,将来各自让圣人指婚吧!”

这通没头没脑的话,面上看着有点莫名,如果不仔细听,甚至误以为是要把他们两人凑成双。可是不对,既然说明了“各自”,那就表示要断了念想,她和夫子是不可能的。

弥生脑子里轰然一炸,别的话也听不进去了,车轱辘似的来回盘算,人也呆呆的没了方向。

她心里装了事,回去的路上人沉寂下来,坐在车里木木的。扭头看着窗外,那点疏离的样子,仿佛凭空在两人之间划了道鸿沟。

她也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想法,俨然是被遗弃后的恨海难填。所以他靠近时,她很有些排斥。

慕容琤早就发现了,依然试图拉她的手。她让了让,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他甚感不悦,皱着眉头道:“这是做什么?哪里不满意说就是了,何苦这样!”

弥生本来就不是个强硬的人,歪着脑袋磕在车围子上,郁郁道:“学生不敢有什么不满意,夫子别多心。”

“是吗?”他说,索性靠过去,肩头和她的肩头挨着。再觑了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快说实话,否则我可要亲你了。”

弥生不吃他那套,抗拒地推开他。她心里实在堵憋得难受,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也不好意思开口问,只有自己生闷气。

她一直是温驯没有脾气的,现在这样抵触,让他恍惚生出不祥的预感来。他想她真的是长大了,懂得分析了。今天的经历对她造成了冲击,是他做得太明显,伤了她的心吗?不管怎样都不是他的本意,他要怎么样压抑自己,才能装出他惯有的清正平和来?她不懂他,也不能理解他。也许她觉得大王二王都是善性的人,只有他心机深沉,工于算计。其实不是,他们的嗜杀不在她面前展现,因为慕容家的男人都有两张面孔,她所看到的,仅仅是她喜闻乐见的。直率也好,儒雅也好,如果他是浅爱,完全可以像他们一样伪装。正因为爱得深,爱到骨子里,才愿意敞开胸怀让她看见真实的他。

已经到了日暮,辇车里的光线黯淡。她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他看不清,非得要眯起眼来。他有隐忧,也感到陌生的恐惧。探前身子再次去攀她,又不敢造次,彼此间忽然起了一堵高墙,不像先前那样亲密无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