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微酸

皓月说得没错,信期开头难熬,第二天就会好很多了。弥生早晨起床照样活蹦乱跳,叫她们伺候洗漱,盘算着明天宫里有大宴,横竖今天不用念书,打算到外面晃荡一圈。如果碰上中意的东西,正好可以买来贿赂夫子。

穿着女装不方便,弥生自己挑了套翻领对襟的胡服换上。这厢拍拍褶皱正打算出门,院子里传来请安问好的声音。她探身看看,是夫子养在随园里的三个姬妾。

“她们怎么来了?”皎月打起毡子闪身进来。

皓月正蹲着身给她束郭洛带,闻言寡淡道:“九成是来放交情的,女郎平常些,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应付过去也就是了。”

这头说罢,人已经到了廊庑下。弥生整整发冠到门上相迎,拱手笑道:“贵客至,有失远迎了。”

那三个女子欠身让礼,一番客套后进了屋子。弥生请她们落座,又殷勤地亲自添茶水,惹得她们直道不敢,“早前就听说过女公子大名,总是无缘拜会。今天凑巧,逢着女公子休沐,咱们就过来叨扰了。”

弥生推托着,“娘子客气,叫我弥生就是。说什么女公子的,我愧不敢当。”

“如此咱们就直呼闺名吧,娘子来公子去的,倒显得生分。我叫倚月,”其中一个容长脸、插八宝攒珠步摇的介绍完自己,指了指右手边面容有些青涩的女子,“她叫颐儿,是我们三人之中最小的。”

弥生哦了声,别过脸看那个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她托着杯盏品茶,似乎不太爱开口,察觉了弥生在看她,这才淡淡一笑,“我南苑老家姓梁,女郎叫我梓玉就是了。”

倚月接口笑道:“女郎不知道,她是超出三界外的高人。平常不沾半点世俗,这趟是瞧着女郎的面子才出园子的。”

弥生再细打量梓玉,看她眉眼疏淡,真像是那种与世无争的。这三个人的性格都很鲜明,一个超脱,一个羞怯,只有那个叫倚月的口才好,很善于交际的样子,大约在夫子跟前也最得宠。

不太相熟的人,谈资少,难免落入俗套。没有话题,尽是东拉西扯。最后还是梓玉识趣,坐了一会儿便对弥生道:“看女郎这身打扮想是要出门,咱们在这里耽搁了女郎办事,怪不好意思的。”复看了倚月和颐儿一眼,“来日方长,咱们还是先回去,等女郎有了空闲,再来打茶围也不迟。”

弥生真是喜欢这样有眼色的人,但也不好直接把人撵出去,只笑道:“不碍的,再坐会儿也没什么,我下半晌出去也是一样。”

倚月最拎得清,本来就是抱着寻常串门子的心思来的,意思到了便交代得过去了。那种出身高样貌好的世家闺秀,骨子里都傲得很。场面上应酬得好,私底下不知道怎样瞧不起她们这些人呢。如今梓玉提议了,她附和不迭,“罪过的,怪我们来得太不是时候。那我们就告退了,女郎请自便吧。”

弥生也就不再挽留了,满脸堆笑地送到门上,客客气气拱手道别,等人走远了方踅过身来,“那个倚月和你们的名字真是像,不知道的还当是姐妹呢。”

皎月哼了声,“那婢子们可高攀不上,咱们这名字也用了十几年,犯不着避她的讳就去改了。说到底只是个玩意儿,郎主也不拿她们放在眼里。”

弥生有些伤感,“我听师兄说,当初南苑王送了十来个美人给夫子,后来一一都散出去了。那这三个呢?不喜欢,怎么会留着?”

皎月道:“为了领南苑王的情呀!南苑王宇文氏是封疆大吏,手握雄兵百万。若是送来十个全都打发了,人家心里可怎么想呢?会以为咱们郎主瞧不上他,闹出误会来,对郎主不好。”

弥生奇异地看着皎月,这话换了庞嚣来说倒顺理成章,一个做婢女的能有这等见识,简直不可思议。

皓月门上进来正听见个收梢,凌厉地瞪了皎月一眼,“又在浑说什么!宫里听来些闲言碎语,就敢到女郎跟前来卖弄了?”继而换了个脸色,对弥生温煦道:“女郎不知道,咱们原来是皇后宫里的人。郎主是皇后幼子,那时候开衙建府,又没有迎娶正头嫡妃,皇后殿下怕郎主身边的人伺候不周,就把我们姐妹拨过来了。现如今女郎进了府,郎主大概和皇后的心思是一样的,心里放不下,唯恐怠慢委屈了您,这才把婢子们指派给您的。”

弥生听了点点头,夫子这么看重她,真是叫她感念极了。她这个人,对谁都是实心实意的,即便是觉得有异样,别人解释几句,只要说得过去,绝不往深处想。她大咧咧作个揖,“如此就谢谢二位了,从静观斋到我卬否来,是大大的屈就。我回头上集市里去,看见好东西给你们带回来。”

皓月和皎月掩口笑,“咱们冲的就是女郎好相处,这样大家子的出身,一点没有娇惯气,也不拿咱们做奴婢的当外人。”

弥生一笑,转过身披上了大氅。皎月来帮她整领子,边道:“我才刚吩咐马房里了,无夏赶了车,眼下在门上候着呢。女郎一个人成不成?还是让奴婢们贴身侍候着吧!”

弥生本来打算一个人步行出去的,没承想她们已经通知了无夏。既然车都备好了,也就没什么可推托的了。她扶了扶发冠上的簪子道:“不必,就是出去添置点文房什么的,不是什么要紧事。你们替我把太学里运来的书翻晒一下。前阵子总是不出太阳,怕放在那里生了潮虫。”

皓月和皎月应个是,把她送出了卬否的院门。

一路往城里去,过建春门时看见有重兵盘查。弥生探出身子观望,“这是怎么?捉江洋大盗?”

无夏看这架势,轻描淡写道:“晋阳王殿下遇袭,据说有漏网的刺客混进邺城来了,目下大概是全城戒严了吧。”

弥生不太感兴趣,这些塔顶上的人整天只会钩心斗角,闹来闹去还都是窝里反。好好的亲兄弟,弄得你死我活的,这就是天家!

“真真不知该说什么,既然刺杀未遂,还进邺城来,是那幕后主使失算,还是大理寺卿脑子里塞了糠?”无夏嘲弄一笑,“看来这回声势闹得够大了,且看晋阳王殿下是什么手段。”

弥生啧啧一叹,“那件事果然是常山王做的吗?”

无夏微一顿,笑道:“诸位嫡出皇子中二王软弱,九王无争,只有六王同大王针尖对麦芒,不是他还是谁?”

“还是夫子最好。”她真的是有感而发,在她眼里夫子是慕容氏最纯良的男子了。学问高,为人也算正直。不像大王六王的锋芒毕露,也不像二王那样过分可欺,折中得恰到好处。她以前和道生她们玩在一起,常听她们说最小的心眼子最多。不知道是不是老辈里传下来的典故,简直是在诬蔑他们这些排在末尾的。她知道自己傻愣愣的没什么大志向,如今夫子在政途上好像也是这样,可见这话完全没有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