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梅上莺(一)

上车后躺着一睡,到站睁眼,是摇公车的基操。

九十九朝原本还在想要怎么找个合适的理由睡过去还能让人带着他跑,要不要先装模作样破解一下路上的术式让自己显得比较重要,这样才不会在装作昏倒后显得太累赘,不过和梅交谈过后,他觉得不能等了。

所以就有了现在这一出。

这还是梅提议的,小女孩形态样再怎么人畜无害力量低微,梅也是一个天人。竈神不会攻击她,道士只想抓住她来做采补。

她释放出了自己的气息,轰轰烈烈的追兵就来了。

这些人类能和御门院对打,自然不会怕这些基础小怪,只是聪明人都不会在小怪上消耗体力战力,所以会优先选择逃跑。

“感觉利用了别人良心带我跑路这一点,我真屑啊。”九十九朝自我槽了一句。

梅在释放气息之前做了个吸气准备,听到这话抬头朝他露出很可爱的笑容,“我会尽量告诉他们您有对付那些伪天人的能力,不告诉他们额外的事情。”

付丧神和梅的解释里,伪天人就是御门院,他们明白没必要和外来的人类说些有的没的,就找了一些逻辑通顺的真相编辑出了一个简易的版本,反正劝说不动,那只能希望他们都能拿到:“不死药”,乘坐上平安京下的暗河中的船,活着离开涸泽岛。

“那就拜托你了,梅。”

九十九朝笑了笑,随即抱起她,风一样地让这天人的气息在雾林里招蜂引蝶——噬人蜜蜂和人面蝴蝶。

小小的身影轻迅,流动的雾气擦着他的衣角,追不上似地像不舍的幽魂一样漂浮来漂浮去,有一缕被带进了阴阳间隙,就很快被张嘴的蛇魔一口咬下,没什么感觉地吐了吐信子继续游走。

再次的进入梦境,没想到不再是大阴阳师的庭坪,而是邪神的阴阳间隙。

群蛇皆在游走,九十九朝寸步不动,就怕一不小心踩到一条,这样不大好。

现在再见到八岐大蛇,九十九朝意外地,没有什么恐惧之心了。

最初见面时邪神的威压如山如海,不讲道理的压过来,是会让一种无法控制的恐惧在人心中蔓延,可现在他抬头,直视那双闪烁着神秘光辉的紫眸,只觉得一阵熟悉。

邪神都能搭上关系,贺茂朝义可真是个祸害。

可九十九朝觉得不是很意外。

高天上,那颗巨大的蛇瞳再度睁开,视线沉重如重重锁链落下,紫色的雾气萦绕,让人更看不透黑暗的边界究竟在哪。

黑发的男孩在此间平静地仰视这位冷漠的邪神。

他突然伸出了手,笑了一下。

“你找到我了,八岐大蛇。”

雾气的流动停止了,天空中的蛇瞳像是被抚后微微一眯,而后空前睁大,直勾勾地盯着他。

邪神慢慢走了下来,声音低滑,仿佛细细嘶鸣紧贴耳膜,“这就是你的答案。”

“对,这就是我的答案。”

九十九朝眨了眨眼睛,“应该不算意外?”

结合之前种种情况来看,八岐大蛇和贺茂朝义的关系至少值得九十九朝回应出这句,当初他所听到邪神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找到你了。】

【是的,你找到我了。】

他不想成为贺茂朝义,仅仅是因为贺茂朝义的存在态度十分负面,注定会走向灭亡,但贺茂朝义作为他的过去,九十九朝从来没想过要否认。

八岐大蛇在寻找贺茂朝义,那就是在寻找他。

他们是同一个人,只是有一点不再相同,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他从来都是他自己。

八岐大蛇和贺茂朝义的关系,经过梦里梦外,京都天空,安倍晴明的叮嘱,九十九朝大概能推测出一半。现在看到八岐大蛇的出现……甚至于自己是谁,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他都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现在就差一个落实下来的答案。

邪神的瞳孔里,男孩像是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抬手抚摸了下爬上肩胛的幼蛇,圆软的头颅顶着同样稚嫩的掌心。

阴阳间隙里连一丝光都没有,但那双黑色的眼睛却依旧笑得明亮畅快,仿佛长夜里的一点光,足以遮蔽了月色的草丛中,青年伸进来的那只手。

“至少比开裂的好看……”八岐大蛇低语,小声地说出一句点评。

“?”

九十九朝没听清,带着点疑问再看过来,没想到就看见高大上的邪神慵懒的眉目一撇,一条巨大而狰狞的凶蛇就从黑暗中直立起了身子,出现在了九十九朝眼前,像是之前每一次要把他吃掉一样,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九十九朝:“???”

等一下,你要做什么?

在他终于心觉不妙的时候,八岐大蛇一点头,巨蛇下颌打开至极致,扑向黑发男孩,一口把他吞了下去。

九十九朝措不及防,“喂?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声越落越远,像是要落进深渊,直到消失,八岐大蛇才冷哼一声,“早就该这么做了。”

……

传闻,近日京中有狐魅藏匿,四处滋事,扰乱京城。

阴阳寮头贺茂忠行携学生安倍晴明祓之,得城中安定,数年后,妖魅再度席卷而归,屡屡生事。

……

水无月中,天湿沉沉的。

灰色的云像是怎么都滴不完雨,让整座山间都在滴滴答答作响。

往日满园茂盛的杂草不再绿得逼人,都乖顺地垂着头,听着房屋中的人传来的声音。

山腰上这间小屋修得隐蔽,但四面通风,如不拉上屏风或者放下帘幛,里面的人引发的响动都能让来到庭院里的人听到。

不过房屋的主人一向不好动,而来做客的人基本也只有一二。

其他的客人,不能算是人,耳力目力参差不齐,就不在此做考虑了。

半垂着眼的黑发青年手中拿着一根朴素的篠笛,他像是沉思了片刻,就抬起手将笛子横在嘴边,吹奏起来。

他只吹了两声,庭院中不管是雨中的精灵、石缝中含苞的山绣、还没到季节的木樨,亦或是屋顶上敲出雨声啪啪的小妖怪,统统溜的溜、跑的跑,躲进草丛,钻入石裂,掀开瓦片一盖,连大惊失色的流程都不想走,反正受不了这拉扯的贯耳魔音。

可怜木樨的树扎了根没法跑,摇着满挂的叶子,直接落下一半以示就地暴毙,来季再见。

贺茂朝义闭起眼睛,回忆地吹出了一段小调,像是有些沉浸般地奏着曲,在更远处的妖怪们都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研究什么邪肆术式之前,才停了下来,慢慢睁开眼。

原本就杂乱的庭院在梅雨季里景色比起之前肯定不怎么样,但好歹还称得上淫雨霏霏、草叶拥裹。他这一段曲子之后,直接像是无情的秋风萧瑟而过,银钱、龙牙、五凤通通衰败在地,枫的新绿不再发光,还没变红就着急着打旋落地,凄凄惨惨还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