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当年诛妖师各派联合围剿妖族的事情, 经过几百年的传述早就已经演变出了无数的版本。但是不论是在哪一个故事里,也不论妖族在这些传闻中是正是邪,有一点都是无比相同的, 那就是在血噬之夜当天,黑龙伏诛, 凤凰堕魔。

傅司言那天其实并不在场, 当时家里的几位兄长恰好有些事情安排, 将他差走了,让他正好避开了这天昏地暗的一战,也成为了家族中唯一的幸存者。等他抵达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了满目的疮痍, 遍地的尸骨,以及仿佛完全丢失了灵魂的凤凰。

是的,傅司言没有看到黑龙的尸体, 也不知道是和传闻中一样受创灰飞烟灭, 他看到的只有那一身黑衣被凤凰紧紧地搂在怀里,死活都拽不出来。

宿朝之平静地听傅司言说着, 靠在墙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 平静地点上。

事后的情形他自然是不知道, 此时光是听着这样的描述就止不住地感到心疼。

在这一瞬间他是真的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去管凤凰自己的想法,单纯的,自以为是的, 一意孤行的,用自己的死亡去换取活下去的机会。

可仔细想想, 有的时候, 反倒是活着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那个。

如若不然, 又何必这样绞尽脑汁,不惜一切代价地要重塑他的元神,将他重新地复活回来。

宿朝之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的感觉瞬间充斥满了整个喉咙口,猝不及防下让他狠狠地呛了几口,等重新平静下来,留意到傅司言询问的视线,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其实,也就跟那些传闻中的差不多吧……”

从昨晚开始,就陆续有一段又一段的记忆从宿朝之的脑海中浮现。每一段的记忆都像是一把利刃,越是迤逦美好,就越是将他的心头扎得鲜血淋漓。这些记忆的碎片逐渐拼凑成许多前世的记忆,而在其中,最为完整的无疑就是五百年前的所有回忆了。在那时候,黑龙的所有元神都是完整的,有些深深烙印在深处的东西自然是怎么也不可能抹去。

当年的那场大战确实爆发得有些太过突然,诛妖师那边有备而来,妖界各族无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在战火被彻底点燃的时候,他们和以往那样正在竹林里抚琴吹箫,直到突如其来的杀气破坏了整片宁静,血夜降临,只剩下一片杀孽。

妖族和诛妖师之间的纷争早就持续了近千年,本就是两边对立的阵营,来来去去也没少起过冲突,不过诛妖师众系就算再过术法高超,毕竟也不过是普通的人类,早年的几次试图发难都没有讨到半点的好处,原本以为这次也是一样。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这一回居然会祭出了上古神器屠魔剑。

众所周知,这件传闻中的神器同时也是集天地灵气所蕴养出来的巨大煞气,一旦祭出,若不屠魔,绝不归鞘。

傅司言听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当时是你……”

“是的。”宿朝之说,“修为窥近魔道的只有我和凤凰两个,当时的局面紧迫,再拖半分恐怕都会让他不堪重负,所以……我抢在他之前,选择了以身殉剑。”

宿朝之的话说得非常云淡风轻,但是字里行间都已经足以预见当时的情形是怎样的惨烈。

“抢”在之前。

如果当时他没有来得及这样做的话,那么以命相换的恐怕就会变成了……

傅司言张了张嘴,才发现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这些人,可真不是个东西!”

古往今来,这种以诛妖为生的人士一个个总是自诩名门正派,行的却是这种不计后果的恶劣行径。

只要稍微了解过的人都该知道,屠魔剑这种神器至阴至煞,居然为了逞一时之快而选择祭出,如

果没有及时归鞘,但是其周围散发出来的煞气就足以叫所有生灵发狂入魔,到时候被血染头的可就不单单只是一个山头那么简单的了。

为求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说的也不过如此。

宿朝之听着傅司言义愤填膺,垂眸看了眼已经燃尽了的烟头,没有说话。

他的记忆才刚开始找回来,时不时地漏入一些,虽然逐渐记起,但不可避免地多少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如果放在当时,他恐怕会落得个血洗凡间,但是此时此刻满心满脑的却是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宿朝之缓缓地吁了口气:“我能记得的也就只有那么多了,至于‘死’后发生的事情,你应该会比我更加清楚。”

傅司言留意到询问的视线,明白宿朝之要问什么,想了想,将凤凰盛怒入魔屠杀众人,最后与文皋达成协议获取秘术的经过简单描述了一遍。说完打量了一眼宿朝之的表情:“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陆安生怕我误事,那秘术具体的施展手段和后果从来都不跟我透露半句,既然你多少也都想起来了,在这一点上,应该会比我更清楚很多吧?”

“是的,我明白。”宿朝之沉吟片刻,将烟头揉成了一团,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回收桶里,站直了身子,“那些陈年旧账暂且不算,凤凰……陆安生的事情,是应该好好地处理一下了。”

傅司言问:“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不用准备,也什么都不用做。”宿朝之要笑不笑地扯了下嘴角,“他会回来找我的。”

傅司言也不知道宿朝之到底是哪来的自信,但是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也就姑且相信这么一次。之前对于陆安生的百般付出确实不太情愿,但他傅四也是个讲道理的人,单说这黑龙护凤凰护到了这个份上,要说是亏欠了一条命也不为过,在这点上确实是没什么值得诟病的。更何况现在宿朝之知道的信息量远比他大得多,此时此刻沉默了一瞬,问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宿朝之想起了傅司言总是在陆安生跟前絮絮叨叨的样子,非常贴心地提出了要求:“在他面前闭嘴就行。”

傅司言:“……”

操,这是要他连找陆安生兴师问罪的念头都给断了?真是两口子合起伙来欺负人!

但是在这些事情上,傅司言也知道自己确实是帮不上太大的忙,宿朝之这个始作俑者既然都想起来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接下去的事交给他自己解决才是最好的选择。

周行在停车场等了半天,没等来陆安生,反倒是看到了自家老板跟傅司言并肩走来的画面。之前明明还很不对盘的两人,一眼看去居然还相谈甚欢,差点惊掉了自己的下巴。

等坐上车后正式出发,他如往常般询问道:“现在准备要去哪里?”

“去公司吧。”宿朝之的视线落在窗外,想了想,说,“对了,找个家政把西城的公寓打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