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第2/3页)

步梦的脚步声,是陌生的,是特殊的。

他能听到,在离着他屋子远的地方,她就肆无忌惮地小步快走,就好像是有人在背后追逐她一样,快的离谱,就差跑起来。但是快到他门口的时候,就装的像那么回事,宛如无声无息的影子一样飘动,然后在进门时,故意撞响她亲手装上去的风铃。

步梦是个很聪明的人,比这座他所见到的大部分人都要聪明。

她很快就学会了怎么在繁琐的唐衣中把自己收拾出来,又是如何改变她那奇怪的口音,换成平安京官话。她会哼调子古古怪怪的歌曲,会编造有趣好玩的小故事,甚至在学会写字以后,很快就写出了一手好字,甚至能够陪他玩许多只能在屋子里玩的游戏。

在只能在屋里驻足不前的日子里,他可以在想象的故事里去许多地方,做不能做的事情。

她说这叫跑团,如果有更多人会更好玩,不过既然我们少爷喜欢一个人玩,那我就只给您编故事,只要您的病好得快一点。

除此之外,照顾人的活,她也上手的很快。快的让他太悔恨,为什么会在那么多老实巴交的贱民中偏偏挑出了她。

是因为她机灵?因为她抬头最快?

产屋敷无惨没有去多想,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件事。

因为,他的妒火,已经熊熊热烈地在腹腔中燃烧起来,只差一个机会,就能点起干枯的星点枝叶,燃成燎原大火。

——

那一板凳砸在他脸上的时候,鬼舞辻无惨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是用日轮刀材质做成的板凳,那样狠命的力道,足以把一个普通人类给连肉带骨地砸碎,而到了他身上,只是面部给砸到歪在一边。

额头上的血流下来的时候,陷入苦战与睡意的无惨神情忽然恍惚了一下,就好像是在朦胧的梦境中浅浅地挣扎了一瞬,然后又从里面挣扎着起身。

上一次看到有人挥舞着板凳砸人的时候,还是很久很久之前。

他又一次病情加重,每日地低烧出汗,每一次咳嗽都恨不得要把肺里的血与肉都呕出来,为了压制那种痛苦,连卧榻边的木质案几,都被他抓出了不知道多少道刮蹭的痕迹。

产屋敷无惨恨恨地瞪着窗外绿意盎然的绿植的一角,他的心中升腾起的无限的破坏欲,就像是一只蛰伏在黑暗里的毒蛇,吐着嘶嘶的信子,红梅色泽的眼睛狠辣地寻找着最接近的猎物。

家族中蠢得不可救药的长辈,竟让他去神社里参拜,看看能不能驱逐晦气。

在那里,病要已经晕头转向的他,遇到了以前曾经被他所瞧不起的小贵族的儿子,现在他已然从父亲那里继承来了家主的名号,还有几个围着他打转的侍从。

对方很是戏谑轻佻地看着他,看到天资聪颖的人现在不仅被家族抛弃,只能依靠母族的名号苟延残喘,现在更是病地快要不久于人世,那人的心里更是升腾起了无限的快感。

那人装作很熟的样子,以手用力压在无惨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肩上,笑着展开了桧扇,状作风雅地呵呵直笑。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我好担心啊。”那人用着几乎是幸灾乐祸的口气,说着恶意同情的话。他故意扇扇凉风,吹到他身上:“看起来就快要死了。”

身边的侍从见主子带的好头,都附和着他一起笑了出来。

就在这时候,那个总是笑着的少女,就像是一道影子一样,从牛车里拿着以前摆脱宅邸里木匠做的板凳,向那几个嘻嘻哈哈的人背后挥舞了下去。

这一下突然袭击,打的那几个人是一个措手不及。

“你才要死了呢!你全家都死绝!”

她就像是守护后院里那几株小白菜一样,抄着板凳把他们砸的宛若鸟兽散,场面一时颇为滑稽。

产屋敷无惨靠在他们视线盲区的角落里,快意地流露出了恶毒的笑容。

果然,这几个人毕竟是男人,反应过来以后的暴怒不是一个普通少女能够承受的起的。其中有一个侍从似乎是学过一些剑术,几下子就制服了她,之后便是劈头盖脸地殴打。

那个小贵族一开始还有点迟疑,怕是什么贵女,打错了可不好交代。可很快他就知道了她不过是一介侍女,是个连姓氏都没有的贱民。

他就这么看着,直到神社后院来了源氏的少爷,喝退了这群人。

那也是无惨第一次见到源氏的阴阳师,天皇那里降格下来的皇子,源博雅。对方风光霁月,仿佛逐云踏月而来一般,手扶逐日弓,腰悬羽林箭,看上去就和他这样奄奄一息的人完全不同。

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

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惨叫似乎要比生机勃勃的笑声,要更能抚平他心头的暴虐,让他获得一种莫须有的无上快感,就好像他也能够做到之前做不到的事。

他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

……

血污自额头流下,无惨的眼角瞥到那个用着他下弦一身体的人,抱着同样是叛徒的珠世左躲右闪,躲过了他的袭击,担忧地问她疼不疼。

鬼王的心头划过一丝说不出的怒意。

这一切都不对劲,这不应该!

为什么他苦苦花费千年搜寻,都找不到青色彼岸花?

他想起来了以前,他就是这样嫉妒,嫉妒她拥有自己没有的东西,嫉妒她的健康,嫉妒她的生机勃勃,嫉妒她的快乐。于是,他便不知多少次,用这样迂回曲折的恶毒手段,心想,要把她变得和自己一样。

无惨手里捧着那本她写出来的小说。

故事都是反的。真实的过去与故事完全相反,少爷身缠重病卧床不起,侍女从来没有躲过少爷的陷害,少爷也没有获得救赎,最后的结局也差劲到极致。

他把书丢进烧着火的壁炉里。

“月彦先生,怎么了吗?”

他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妻,走到了无惨的身后。看到未婚夫手里拿着那本被烧了一半的小说,指腹上还沾着没有擦干净的黑灰,她惊讶地以手捂嘴:“您的手没事吧?这书烧了就烧了,再买便是。”

无惨垂下眼,遮住了红梅色的昳丽双眸。

“没什么。”他淡淡地说。

……

鬼舞辻无惨连血都顾不得擦,他就是说不出的愤怒,为什么他想要的东西总是得不到?他苦苦追寻的东西总是与他擦肩而过?!

他倒还不如不消除她的记忆。

千年前,她不知好歹、不知感恩地拒绝了自己所给予的大量血液。那时候他也想补偿她一下,就想着多分给她一些血,再消除她的记忆,这样她也就不会再为之前的事情不愉快了。

可她居然死了。

真是没用!

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下,为什么这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