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在白历的记忆里,家族一直都只有他和白老爷子两个人,以及老宅墙壁上挂着的历代家主的画像。

这是个很贵族的习惯,不过在白老爷子认清自己可能只有一个omega后代后这个习惯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直到白历被接进白家都没捡起来。

陪伴着白历长大的除了一场场的贵族宴会和白老爷子的铁拳外,就只剩下墙壁上那些陌生的家族成员永远不会改变的脸。

他见过白老爷子的伴侣的影像,用虚拟屏投映在老爷子卧室的墙壁上,是个长相温和秀气的omega,影像永远都只会说一句话:“按时吃药,按时吃饭,我爱你。”

白历感觉这句话翻来覆去说得怪没意思,况且白老爷子都已经习以为常,每天放着那段虚拟影像,自己该吃吃该喝喝,剔牙咂舌一个不落,还当着虚拟影像揍他,很不给去世的人面子。

白老爷子去世前躺在老宅卧室的那张床上,意识浑浑噩噩,墙上的影像还在说:“按时吃药,按时吃饭,我爱你。”

白老爷子神志不清,但还是含糊着说了一句:“我也是。”后面的话说的很不清晰,白历把耳朵凑上去才听清。

“我爱你们。”

军界的神话在那张床上停止了呼吸,白历走过去,关掉了那个从他有印象开始就没关闭过的虚拟屏幕,他恍惚觉得自己在短短的几分钟里同时失去了两个亲人。

白历觉得老爷子临走前那句“我爱你们”应该还是包含有他的,但他不知道有没有包含白樱。

走廊上的暖光将唐夫人的脸映得五官柔美,和记忆中白老爷子卧室虚拟屏上的那位有些相近。

唐夫人开口,声音把白历从跑神中拉回现实:“历历,你最近……最近过得好吗?”

“还成,”白历脸上还带着白大少爷的笑,声音不冷不热,“您有什么事儿?我忙着呢,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唐夫人,我赶时间。”

唐夫人品出来这话里的不正经,红晕立马就染了半张脸:“我、我也没什么事儿……”

“得嘞。”白历拔腿就想走。

唐夫人愣了愣,急忙又说道:“我就是想跟你说,你和陆少将结婚那天我有点……有点事,没能赶过去。我是想祝福你们的,我有托人送贺礼过去,但退回来了。”

“嗯,”白历淡淡道,“你送的是最新型的浸泡用修复液。”

“对对,”唐夫人欣喜道,“我听说那款很有用,我一直放心不下你的……但怎么退回来了呢?”

白历停下步子,看了她一眼:“因为我对大部分浸泡式都过敏。”

唐夫人愣在原地,隔了几秒才轻轻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儿,”白历笑了笑,“你能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笑的很随意,唐夫人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儿褪了下去。

“对不起,”唐夫人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很小,“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她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抠着裙子一角,低着头不敢看白历的脸,却不让步,不愿意就这么走开。

白历觉得他跟白樱都很可笑,他们站在这里,搞得好像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深厚的亲情一样。

他想起来他刚上小学那一年,白樱从唐家偷跑出来,半路崴了脚,一瘸一拐地躲在角落里看他放学。

司机来迟了,白历站在校门口等了挺久,久到白樱终于忍不住从角落里溜出来,问他怎么不回家,问他站得累不累,问他在几年级几班,喜欢什么科目,将来想做什么工作。

白樱以为白历不认识自己,红着一张脸,说自己是学校老师,只是问问情况。最后又问白历,问他爷爷最近有没有按时吃药,按时吃饭。

白历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当时他也和现在一样,觉得他跟白樱都很可笑。

司机来了,白历坐上悬浮车,等车开出去一段距离才回头看了一眼。白樱小跑了几步,脚疼,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白樱一直都是这样,一疼就会停下来,啪嗒啪嗒掉眼泪,对任何问题都束手无策。

他一直不知道原著里白樱有没有这样偷偷来看过书里的白历,也不清楚书里白历对这个老妈的是什么样的感情。

白历总觉得自己对白樱的感情应该趋于冷淡,毕竟他打一开始就没想跟这个原著里背景板一样的老娘有什么牵扯。但或许是因为他并不是原装的白历,所以行为举止有了不同,导致在剧情无法覆盖的细节里,白樱又曾几次在宴会上偷偷接近他。

那时候白老爷子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白历顶着白家继承人的头衔参加贵族的一场场宴会,喝大了酒,上厕所的时候被溜进alpha洗漱室的白樱吓得差点儿当场解放。

白樱还是那样,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又问他白老爷子怎么样。

可能是喝多了酒,控制不好情绪,白历猛地一下就来了火气,骂的很难听,告诉白樱别再提白老爷子,也别再玩儿这套苦情戏。

白樱那次没有哭,她被骂的缩着肩膀,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

那天之后,白历发现自己对白樱感到愤怒。

愤怒、失望、无法理解和一点点的酸楚。

白历回过神,他意识到自己今天总是跑神,按了按自己的额头道:“行了,你要没别的事儿我先走了。”

“历历,”唐夫人扯住白历的胳膊,“你别生气,我就是想问问你身体好点没,结婚后开不开心,我那时候、那时候你住院的时候我是想去看你的,但我有事儿……”

“你有什么事儿?”白历终于受不了了,转过身去看白樱,“你有什么大事儿,让你在老爷子死的时候都回不了家?!”

他转身的动作太大,带着白樱的手向前一扯,露出长袖礼服的袖口下一截白皙的手臂,和上面青紫色的淤痕。

白历的目光落在上面,脸上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僵住,几秒后,他的这张“白大少爷”的面具终于裂开,愤怒充斥了整张脸。

唐夫人惊慌地收回手,拉着袖子向后退了两步想跑,被白历一把拽住,拉开袖子。

“他又打你了?”白历看着这条带着擦伤和淤青的手臂,声音很轻,“他又打你了。”

“是意外。”唐夫人颤抖着说,“真的,历历,我没事。”

白历没吭声。

唐夫人又说:“时间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哦对,帮我和陆少将问声好,你们很般配,要开心过日子。”

白历的脑子里一片杂音。

暴怒、痛恨和无力感交杂着充斥了他的胸膛,袭击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无法理解白樱,他觉得白樱像是一滩烂泥,永远都无法被人捞起。

白历的嘴唇动了动:“你就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