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永远(第2/3页)

又将身上玄纹血魄玉留下,这是他的宗主信物,上面有他所镌刻的阵法,即使他遭受不测,也能够保护少年以后不遭受天灾人劫。

将两物留下之后,他已经没有时间再与少年告别。

御剑前往百里之外,迎接迟了三年的天劫。

蜕凡天劫乃是人与仙之间的第一道坎。九重雷劫同时伴有心魔之劫。他修无情道,故此,少年便是他的劫。

只有默念无情道心法,强自将少年遗忘,与道合真,才能够蜕凡登仙。

——他不愿忘却。

他选择了以力破劫。

太清渡厄剑斩破九重雷劫,斩破心魔劫难,蜕凡的一瞬间,世间万物仿佛都离他远去,他站在皑皑雪山之巅,忽然意识到,他错了。

无情道不容情爱。

他所谓的以力破劫,强自登上仙阶,斩破心魔之时,也是将自己心心念念之人,一并斩去。

风雪弥漫,桃花褪色。

他伸出手在空气之中抓了抓。

却已忘了自己究竟要抓住什么。

渡劫代价极重,何况他本来伤势就未曾痊愈。

他御剑回到天宗,倒在悬壶峰中。

之后一晃经年。

他醒过来,梦中总有桃花和虚幻人影浮现。

无情道的境界令他下意识不去深想。他以为那只是虚幻的心魔,他作为人所残存的欲念。他要突破踏虚,必须要把欲念斩破。于是他在望云峰上闭关,再不沾染红尘俗事,以求心境无暇。

可他并不知,他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渡过蜕凡劫。

心魔纵然能斩破一瞬,依旧会慢慢复原。

要保持境界,只能日日背负风雪,独自修行,不再回想。

他就这样渡过二十余年。栖云君垂下眼眸。

“我终日在望云峰上修行,静观风雪,参悟大道,二十年一瞬而过。可而今想来,却觉太过漫长。不知不觉,你……已经长成了这般模样。”

他凝视着叶云澜,从发梢到面颊,试图寻出旧日少年模样。

叶云澜的面容其实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长开了,五官眉目更加清晰。然而他的气质,却已与少年时迥异。

少年时候的他明艳如桃花,笑靥美好得令人想要把天上的星星都摘来送予,而今的他却静默如霜雪,少有表情,苍白病弱,神态透出与人世隔绝的厌倦。

却更加美色迫人。

如脆弱易碎的琉璃,如纯白无暇的画卷,让人想要将之打破污染,又想将之收藏珍惜。

栖云君说完一切,又重复了一遍:“我已全都想起来了。”

叶云澜听着他陈述二十多年前的过往,却发现自己已回忆不起当年自己的感受了。

他曾怀揣希望走来天宗,又被容染毁去希望。而后几百年,他遇过很多人,经历过许多事,而后往事皆如尘烟消散,栖云君所说一切,仿佛已隔着一层厚重的帘幕,在遥远之前。

于是他道。

“你想起来了,然后呢?”

栖云君看着他无波无澜的面容,握剑的手紧了紧,缓缓道:“我欠你因果,当偿。”

叶云澜漠然道:“你不欠我。我曾救你一命,你也曾为我疗伤多次。我们已经两清。”

栖云君:“这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栖云君眉头深深蹙起,“你曾救我一命,我当护你一世周全。”

护他一世周全。

这话从栖云君口中说出来,却只令叶云澜觉得讽刺。

叶云澜唇边勾起一丝冷冽弧度,道:“倘若我不愿呢?你是不是还要一如既往,如之前一般,强迫为我疗伤?”

栖云君沉默了。

他当然希望叶云澜活着,否则当初根本不会大费周折前往天池山,只是为了给叶云澜重新压制伤势。

可叶云澜不愿。

房间一时静默无声。

门外风铃叮叮当当发出响声,阳光熹微照入进来,将两人影子照得狭长。

栖云君慢慢低下身,半跪在叶云澜身前,太清渡厄剑被他放在桌上。他伸出手,将墨玉推到叶云澜身前,道:“我只是想保护你。无论因果。”

眼前男人眉目低垂,鹤氅铺散地面,看上去并不似高高在上的天宗宗主,修长握剑的手推着那枚残破的玉,手背上暗青色的经络微微凸起,固执地不肯收回。

栖云君继续道:“若你只是因为不喜疗伤时候痛苦,我有一法,可以彻底解决神火之伤,甚至帮你重续经脉,境界攀升。”

说至此,他停顿了片刻,才又开口:“我与你灵脉乃是同源,天生便相互契合,你若汲取我之灵力,有事半功倍之能。而以我修为,收复神火并非不能。”

“你可愿……与我结契双修?”

叶云澜瞳孔豁然收缩,站起身冷喝道:“宗主修无情道,可否知此言意味什么?”

栖云君:“我知。来此之前,我已思索良久。”

叶云澜道:“不过只是昔年救你一命,宗主便要赔上自己道行,说出如此荒谬言语?”

栖云君:“并不荒谬。这是唯一能够救你之法。”

世上能够得到神火承认之人亿万无一,栖云君并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得到神火认可,但起码以蜕凡期修为,神火在他体内,总不会将他烧死。

他虽尚且不明白自己对叶云澜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是爱还是欲,是喜欢还是怜惜——他平生从未生过情爱,辨不清这些。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要看着叶云澜离去。

叶云澜觉得很荒谬。

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不认识眼前栖云君。浮屠塔上的梦魇和眼前单膝跪在他面前的男人重叠在一起,桃花谷中遥远的回忆和漆黑塔底盘旋阶梯万千神佛的注视交错,伴着经年睡梦中魑魅魍魉呼啸尖嚎的刺耳声音,他忽然觉得胸闷欲吐。

“滚,”他沙哑道,“我不想听你说什么因果报答,也不需要你因为那些陈年往事,对我假情假意。”

说完便开始忍不住低咳。

血从唇边溢出。

栖云君起身,便要将他扶住,却有人比他更快。

沈殊将叶云澜护在怀中,将灵力渡入叶云澜背脊,横剑在身前。

栖云君:“让开。”

沈殊冷笑。

许多年之前,栖云君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候他尚且无力反抗,只能被蜕凡境的力量推出房间,看着门缓缓合上,师尊冷汗涔涔被对方束缚着疗伤,而自己无能为力。

蜕凡境。

本是很遥远的词汇,但拥有了魔尊记忆之后,却不再陌生。

血红眼眸之中渗出浓郁的戾气,他道:“你算是什么东西?师尊要你滚,你听不到么?”

多少年没有人敢这样在栖云君面前无礼了。

对叶云澜他尚且十分容忍,但对叶云澜的徒弟,却没有容忍的必要。何况沈殊已经对他拔剑。对剑修而言,拔剑,便是挑衅和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