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逃避

  西班牙语课结束之后,我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心中感到出奇的愉快,并不是因为我和这个星球上最完美的人手牵着手,尽管这肯定也是部分原因。

  或许是因为我获悉自己的刑期已经结束,我又是个自由人了。

  抑或是,跟我没什么特别的关系。或许是因为自由的氛围萦绕着整个校园,课业慢慢地放缓下来,特别是对于高年级学生而言,空气中洋溢着一种可以感知得到的兴奋。

  自由如此接近,到处都是它的信号,简直可以触摸得到了,品尝得到了。食堂的墙壁上贴满了海报,垃圾桶上披着一层漫溢出来的广告传单:买年鉴的提示,班级竞赛和通知;预订毕业礼服、帽子和流苏的截止日期;霓虹般闪亮的促销传单——二年级学生竞争班委会;散发着不祥的预兆的今年正式舞会的玫瑰花环广告。大舞会就在这个周末,但是我跟爱德华约定好决不再做这样的事情。毕竟,我已经有过这样的人类经验了。

  不,一定是因为我个人的自由让我今天心情轻松了。本学期结束并没有带给我和其他学生一样的快乐,实际上,不管什么时候想到这一点,都会让我紧张得快要呕吐,我努力不要去想它。

  由于毕业临近,要逃避这个无处不在的话题并非易事。

  “你发出通知了吗?”我和爱德华在餐桌边坐下来的时候,安吉拉问道。她把淡棕色的头发梳到脑后扎成一个马尾辫了,一改她平时的发型,而且她的眼中闪烁着些许焦急的神色。

  爱丽丝和本也已经坐在那里了,他们分别坐在安吉拉的两侧。本专注地读着一本笑话书,他的眼镜从窄窄的鼻梁上滑落下来。而爱丽丝则打量着我令人厌倦的牛仔裤与T恤的搭配,她的眼神让我感到有些神经过敏。或许她正在构思另一个改头换面的计划呢,我叹了叹气。我对时尚的漠然态度在她看来就像一根刺儿一样,要是我允许的话,她会每天为我打扮——说不定每天好几次——就像我是超大的立体纸玩偶一样。

  “没有,”我回答安吉拉道,“没什么意义,真的。蕾妮知道我什么时候毕业,还有谁?”

  “你呢,爱丽丝?”

  爱丽丝微笑道:“都发出去了。”

  “你真幸运。”安吉拉叹气道,“我妈妈有上千个表兄妹,她希望我给每个人手写地址,我会得腕隧道综合征①的,我不能再拖延了,我只是感到害怕。”

  “我会帮你忙的,”我自告奋勇地说,“如果你不介意我的书法很糟糕的话。”

  我从眼角可以看见爱德华在微笑。查理肯定也会高兴的——我满足了他的条件,而且不必牵连狼人。

  安吉拉看来很放心了:“你太好了,只要你想,我随时都可以过来。”

  “实际上,我宁愿到你家,如果那样可以的话——我厌倦了我自己家里,查理昨天晚上解除禁令了。”我宣布自己的好消息时不禁露齿而笑起来。

  “真的吗?”安吉拉问道,适当的兴奋在她那向来温柔的褐色眼睛里闪闪发光,“我以为你说你会终身关禁闭呢。”

  “我比你还要惊讶。我原本肯定我至少要等到高中毕业之后,他才会释放我的。”

  “啊,太好了,贝拉!我们得出去庆祝一下。”

  “你知道这个点子真的很棒!”

  “我们应该做什么呢?”爱丽丝沉思道,她的脸因为想到种种可能而容光焕发。爱丽丝的想法对我而言通常都有些夸张,我现在从她眼中就看得出——大张旗鼓的趋势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管你在想什么,爱丽丝,我怀疑我还没那么自由。”

  “自由就是自由,对不对?”她强词夺理。

  “我确信我还是受限制的——譬如,像美洲大陆上的美国一样。”

  安吉拉和本大笑起来,但是爱丽丝真的感到很失望,做了个鬼脸。

  “那么我们今晚做什么呢?”她还是不肯罢休。

  “什么也不做,瞧,我们在确定他的确不是开玩笑之前,还得先观察几天。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上课的日子。”

  “那么,我们这个周末要庆祝一下啰。”根本无法击退爱丽丝的热情。

  “当然。”我说道,希望能够安抚一下她。我知道我不打算做任何过于怪异的事情;应付查理慢慢来会更好。在我没向他提出要求之前,我得让他有机会欣赏一下我多么值得信赖,多么成熟。

  安吉拉和爱丽丝开始讨论起她的选择了;本把书放在一边,也加入了她们的谈话。我的注意力则漂到了别处,我惊讶地发现我重获自由的话题突然没有刚才那么令人满意了。当他们在去天使港或者霍奎厄姆庆祝的时候,我则开始感到不高兴了。

  没过多久我就确定自己无精打采的情绪源于何处了。

  自从我在我家外面的森林里和雅各布道别之后,一幅详细的心理画面就侵占了我的脑海,并且萦绕着我的思绪,久久挥之不去。它定时地跳进我的脑海,就好像惹人心烦的闹钟每隔半小时就响一次一样,让我的脑海中充斥着雅各布因为痛苦而眉头紧锁的脸庞的图像。这是我对他最后的记忆。

  随着令人不安的幻景再次袭来,我很清楚为什么我的自由让我不满了,因为这个自由是不完整的。

  当然啦,我可以自由地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除了拉普西;我可以自由地做任何事情——除了见雅各布。我对着餐桌皱眉头,得有某种中间路线。

  “爱丽丝?爱丽丝!”

  安吉拉的声音把我从白日梦中拉回来,她的手在爱丽丝空洞而凝视的面孔前面来回地挥舞。爱丽丝的表情是我能认清的东西——这种表情令我浑身机械地惊恐万分起来。她眼中的空洞神色告诉我,她看见了某种完全不同于我们周遭平凡的午餐室的情景,但是那种东西以其自身的方式又是那么真实。某种东西快要来临,某个事件马上就要发生了,我感到血液都要从我的脸上渗透出来了。

  接着爱德华大笑起来,他的声音非常自然而且很放松。安吉拉和本望着他,但是我的眼睛还是盯着爱丽丝,她突然跳了起来,仿佛某人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