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仙宗炉鼎

他们一起跑出了院落, 跑过了河流,跑到山间平地时,偏幽跑不动了。

他半跪下来, 汗水从前额滑落,滴到了一朵黄色的小野花上。花瓣颤了颤, 又一滴汗水滑落, 这下子它再也兜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水珠落到了泥土里。

泥土表层有一颗即将坏死的种子,沐浴了那几滴水珠后, 蓦然就冒出了细细的芽。

偏幽的脚底被碎石粒划破,血珠儿一点点冒出来,从院落到平地,每一寸走过的土地,都生长出了浅浅的细芽。他奔跑着,疼痛着, 追逐着。

然而还是追不到啊。

阳光, 阳光……阳光。

偏幽喘着气, 慢慢抬头, 却蓦然看了一朵向日葵开在不远处。

这就是他的阳光吧。

他轻轻笑起来,很开心, 很开心。

秋虞良走了过来,看着偏幽的笑容, 也跟着傻傻地笑了起来。

他扶着偏幽走近那片向日葵,看着它们在阳光下飘摇、飘摇, 可爱的小脸没有阴霾,向阳而生,向死而生, 欢乐停驻在它们身上,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回去的时候,秋虞良直接抱住了偏幽,没有征求他的意。

偏幽蜷缩在秋虞良的怀里,感到受到他宽阔温热的胸膛,第一次意识到阿良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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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虞良下定决心做一块儿踏脚石,并由衷觉得自己的触碰不再是玷污。他只是块儿石头,被神踩在脚下的石头罢了,怎么能说是玷污呢?他会做块儿最贴心的石头,为他孤独而缥缈的神明付出一切。

秋虞良打来凉水,轻柔地摩挲偏幽的脚掌。捧起一抔清水浇在脚背上,水珠丝丝缕缕地滑落,肌肤上倏然浮起一层润泽的微光。脚腕处生有一粒小痣,在白皙得炫目的肌肤上仿若一粒极小的黑芝麻,秋虞良的食指轻柔地将小痣一按,一抚又一摩,疑似要润染黑芝麻的清香。

“别闹。”偏幽被摩挲得有些生痒,用脚踩住秋虞良的手掌,水声哗啦,直将秋虞良的手掌踩到了木盆棕纹斑斓的盆底。秋虞良不好意思地笑笑,轻轻地拍了下偏幽的小腿,偏幽睨了他一眼,颇有些骄矜地退去了力道。他又抬起偏幽玉润粉白的脚,仔仔细细地清洗起来。

洗干净上了药,包扎好后,秋虞良抱起偏幽走到床帏旁,道:“休息下吧,幽,明天应该就好了。”

偏幽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应答,整个屋子里骤然落下一层极其有压迫感的灵力。秋虞良一时不慎,半跪在地,偏幽差点直直摔倒在地。

好在一刹那间,那股压迫力就散了。

偏幽掀起眼帘朝屋外望去,赫然是人模狗样的云渊真人。

云渊真人面上含笑,眼神却阴深:“本尊还以为看错了呢,没想到真的是你啊,幽奴。衣衫不整到处乱跑,是不是没人教你规矩?”

他瞬移到偏幽身前,俯视着这个不乖的炉鼎,笑:“看来幽奴是没把本座的话放在心里。可以,既然幽奴这么不喜欢穿衣裳,那……干脆就别穿了,可好?”

偏幽淡淡地望着云渊,面上没什么表情,好似浑不在意,这使得云渊怒火更甚。

他一把推开秋虞良,用灵力将他推出院门外。大门倏地阖上,整座院落都罩上了结界,任秋虞良如何施法都无法闯进去。

偏幽瘫倒在地上,轻笑一声,捋开脸颊的鬓发,侧过头望着云渊。

他也不说话,就望着云渊笑。

云渊的怒气渐渐散了,蹲下来准备抱偏幽起来,却被偏幽冷着脸推拒。

云渊也不怒,抓住偏幽的手腕,笑:“幽奴,你那点力气,推蚂蚁还差不多,不要自取其辱了,可好?”

他径自抱起偏幽,锁在自己怀里:“哎呀呀,我的小奴啊,真是越长大越淘气,该罚,该罚呀。”

“大白天的,这么不守礼德可不好,虽说这片区域弟子们被禁止进入,可是,这也不是幽奴赤着脚乱跑的理由啊。”

“让我瞧瞧,”云渊捏住偏幽的脚腕,看着包扎过的脚,叹道,“真是可怜啊,我的奴啊,你做什么不好,非要伤害自己吗?”

偏幽从他胸膛里探出头来,面对面望着云渊,笑:“云渊真人,你要是不介意,我也可以伤害你。”

云渊摇了摇头,不赞同道:“不行,不行,我要是受伤了,幽奴的处境可就艰难了。想想那些炉鼎窟里的奴隶,幽奴啊,你也不想落到那样的地步吧。”

偏幽扯住云渊的玉质头冠,慢悠悠地扯了下来,把玩两下,扔到地上,听了个脆响:“真人,我不怕,你怕吗?”

他张开五指,扯掉的几根云渊的发丝也随之掉落。

云渊面不改色地捉住了偏幽的手,道:“与其那样,不如杀了你。”

“你是我带回来的,除了我,与其他人亲近,你就得死。”

偏幽轻轻歪了歪头,两眼睁得圆圆的,无辜的样子有些可爱。

“是吗?那真人,我死了,你不死的话,那我岂不是很不划算啊。”

云渊笑着吻了吻偏幽的指尖:“所以,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的。幽奴也要乖乖的,不要到处勾搭人,知道吗?”

偏幽望着云渊,有些不解:“我的手指没洗呢。”

云渊倏然就哈哈大笑起来,胸膛震得偏幽轻轻晃悠。偏幽面色冷淡地捂住了云渊的嘴,道:“你要笑的话,请先把我放到床上去。”

云渊活似中了蛊一样,更加笑不停了,他将偏幽放在床上,嗅闻了一下他的乌发,叹道:“唉,没了我你可怎么办呀,幽奴啊幽奴。”

偏幽推开云渊的脑袋,微阖了眼,道:“我乏了。”

云渊用净身术整理了偏幽跟自己,才将被子打开,盖在偏幽身上,道:“好,好,我这就离开哈哈,过些天会来个人伺候你,你不要跟那什么秋虞良走太近了,知道吗?”

偏幽闭上了眼,没回答,对于神经病的问题,他一向能忽视就忽视。云渊倒也不恼,放下帷帐后大笑着离开了。帷帐上密密麻麻的细丝线交织缠绕织成一层薄薄的纱,纱帐铺天盖地地围追堵截身下的床,最终将之包裹缠绕交叠裹挟。

偏幽没把云渊的话放在心上,他躺在床上思索着这具身体的独特之处。纯灵圣体,处处是生机,血液使得植物生长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某次他切菜时不小心割破了食指,血液滴到菜叶上,那独片菜叶竟倏然长出了根茎。

偏幽想起了这个世界里有关纯灵圣体的设定:纯灵圣体本是天降圣灵,姿容天赐且不朽,若无外人强夺,不过是来这世间走一遭,等时候到了,或百年或千年,自会还灵于上天,身体消散成广袤的灵力,庇佑一方大地。

如今看来,纯灵圣体连血肉也具有恢复生机的效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