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家恩宠

窗外的雪落了,纷纷扬扬,昼夜不歇。林翩依一脚踏进雪里,红缎重台履眨眼间就被淹没了。她抬起脚,又往前迈了一步。

走啊走,走了很久,才走到西院。西院里很安静,连扫雪的奴仆都静悄悄的,尽量不发出声响。林翩依却见不得这样的安静,她迅速上前几步,夺了奴仆手里的扫帚,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仆人惊慌地朝屋内看去,见屋子里没有动静,才小心地捡起扫帚,望向林翩依。

“二小姐,你这是……”

林翩依抿着嘴唇,半晌才冷冷地道:“我来叫大哥,去庆新岁。”

“二小姐……大少爷已经睡下了。”

“睡睡睡!他一天除了睡还能干什么!”林翩依咬了咬唇,把泪憋了回去,“就算是个病痨鬼,也没有不过年夜的道理。他让我的脸往哪搁儿。”

仆人有些为难地嗫嚅道:“二小姐……”

屋内的大丫鬟剪烛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连忙出来了。

林翩依站在原地,既不上前也不后退。剪烛笑着迎上去,含笑道:“二小姐怎么一个人来了,这雪下得大,要是有什么要紧事,差微碧她们来就可以了。”

“微碧,”林翩依冷哼一声,“恐怕她们来了,连大哥的面也见不着。”

剪烛闻言轻抿了一下唇,片刻后又微微勾起了唇,“二小姐,大少爷身子虚,大夫吩咐了不能见风。现下大少爷已经睡下了……”

“怎么?林偏幽硬是金贵得很,我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想见他一面,还得提前打听打听他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

“二小姐……”

“剪烛,”身后的屋里蓦然响起了声音,叫住了剪烛。那声音清清泠泠,十分悦耳,只是虚弱得很,若不是这院子里安静异常,恐怕外面的人根本听不见。“是翩依么?让她进来吧。”

剪烛皱了皱眉,轻轻叹了口气,答了声“是”。随即侧首小声对林翩依道:“二小姐,算我求你了。一定不要刺激大少爷。少爷他——”

林翩依后退一步,冷冷地看了剪烛一眼,冷笑道:“我大哥的事,何时轮到你个丫鬟请求了。”剪烛脸红一阵,白一阵,愣在原地,没再言语。

林翩依冷哼一声,越过剪烛径直进了屋。

屋右侧摆着张床榻,床榻上的人似乎才刚刚醒过来,他支起胳膊,勉强撑着自己靠在了床头上。

林翩依望向床榻上的人,极淡的唇,极长的发,脸上漾着不见天色的白,只一双眼眸黑得幽远。刚刚一直想说的话,不知怎的,倏地不想开口了。

“大哥,”林翩依往前走了几步,垂着眼帘望了过去,“今天是年夜,我想跟你道声福。”

“好,翩依有心了。”林偏幽轻轻笑了起来,却忍不住咳了几声。

“大哥——”林翩依惊慌地叫了一声,屋外的剪烛闻声立马冲进了屋,从小柜子里取出药瓶,倒出几粒药,又往瓷盏里倒上温水,一起递了上去。

“大少爷,来,服药吧。”剪烛半坐床边,端着药温柔开口,轻轻望向林偏幽。

“不必,”林偏幽支撑不住,身子倏然往后仰了仰。

“大哥——”林翩依惊呼一声,立即上前扶住了他。

“不必了,”林偏幽靠着林翩依喘了喘气,笑道:“我躺下歇会儿便好。”

“少爷——”

“我累了,剪烛。”

剪烛垂下头,咬了咬唇,又把药丸倒回了瓷瓶里。

林翩依见状扶着林偏幽躺下了,只轻声道:“大哥,那我走了。”

“嗯,去吧。新岁快乐,小依。”

林翩依重重地点了点头,紧咬着下唇跑出了屋。

她一直跑啊跑,跑啊跑,直到西院在身后不见了影,才停了下来。她回头望去,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眼前模糊不清的大雪,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

三月,雪融成了水,水融进了土。林家把二小姐送进了宫。

不到一年,林家翩依便成为了贵妃。顿时京都上下,无一不以养女为荣。

又一年,贵妃生了七皇子。七皇子粉雕玉琢,甚得皇上喜爱。林家一时也风头无两。宫里的珍贵药材,源源不断地往林家送;宫里的御医也成了林家的常客。

只是天家恩宠,说断就断。一年又一年,林翩依心高气傲,最终郁结于心,溘然长逝。

十岁的七皇子在母妃棺下静跪不起,却是一滴泪也没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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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本是一小官之家,因为贵妃而起的势,又因贵妃逝去而败落。当家主母林氏继妻林田氏心里不禁暗自咬牙愤恨,怒那前主母所生的女儿没有活长点儿。她所生的儿子正是入仕关键时期,没了宫中权势,就在京都做了个顶小的官。好在她还生了个小女儿,而今年龄正好,可以入宫。林田氏预备把小女送入宫中,再续林家辉煌。

而林家的当家人林老爷已经快不行了,本就年岁大了,又白发人送黑发人,悲恸过度,躺在床上一病不起。家里一大一老两个病人,虽然贵妃多年的赏赐不菲,但林田氏本就对林老爷前妻所生的儿女有隔阂。这样一来,林家大少爷的生活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林家大少爷卧病多年,到如今也只是用药吊着性命。宫里所赐的医药和医官一走,也不知还能熬到几时。

剪烛收了药碗,在一旁拭泪不已。林偏幽轻叹一声,心下却是轻松不少。

来到这一世,便被困在这小小的宅院里。这副身体虚弱得出不了门,却也一直苟延残喘到如今。这个世界是七皇子的成皇路,生母去了,又没有外家可依仗,只好装作闲散不成器的皇子在宫廷之中存活。谁能想到,最后竟是这位没有半点优势的七皇子夺了帝位呢?

林偏幽也想过要不要拦着自家妹妹进宫,可是他躺在床上,每日浑浑噩噩,分不清白昼黑夜,生生死死,也是无能为力了。

林偏幽躺在床上,轻喘几声。剪烛忙收了锦帕,靠近服侍。

林偏幽轻轻笑了,只看着剪烛脸上泪痕道:“剪烛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不能再这般伤心。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但看着剪烛你成了家又有了孩子,心下也放心许多,没有遗憾了。”

“少爷。”剪烛的泪又流了下来,她轻抚一下自己的肚子,那里的生命正在茁壮成长着,而少爷却……

“别伤心。”林偏幽抬起手,慢慢拭了剪烛脸上的泪,“生死不过一个轮回,我这般活着,说不定死了会更自在些。”

“剪烛啊——”林偏幽放下手,慢慢坐起来,看向了窗外绿幽幽的枝丫,“我死之后,你就不要回林家了。就在田庄里和林壮一起好好生活吧。”

“少爷——”剪烛顺着林偏幽的视线望向窗外,那里的草木开得正好,一片又一片,一丛又一丛。她的田庄也是那样的,那么多亩田,田上的作物都扬扬展展地生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