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世界编号:1

腊月初二, 皇上召幸邢昭仪。两个邢昭仪乘舆而来,抬着她们的不是太监,而是宫女。按照宫中的惯例, 都是太监抬舆。

皇上皱眉道:“太监们呢?”

两个邢昭仪对视一眼, 异口同声的说道:“太监们多恣肆无状。”

皇上看着这对并蒂双生花, 问道:“何出此言?”

两个邢昭仪跪地道:“闻长安殿太监狎宫婢, 故远之耳。”

皇上神色微动, 抬手让她们起来, 对左右吩咐道:“听见昭仪的话了吗?还不去搜察长安殿。”

长安殿里, 素秋打开箱笼,任人搜查。宫里从来没有是非黑白,只有皇上的喜厌。所谓谗言诋毁,不过是顺着皇上的心意推舟。现在, 应该是时候了。

郑照从衡山下来, 刚到渡口就听见往来客商低声闲话, 皇后向青云观投金简,乞三官九府, 除她罪名。

“这皇后是干了什么事, 还于心难安, 还向神仙请罪?”

“宫闱阴私,啧, 夜夜鬼缠身呐。”

郑照止步,沉吟片刻,吩咐唐阳去取笔墨纸砚, 当即又在码头画起了衡山,引得人们纷纷侧首。接下来的半个月,拂娘等人在船上居住,郑照每日在外面画衡山。等到这幅图卷画好,他又随意送给了一个脚夫,乘船飘然去。

百里清波漾,船行至嵩山,当湖通过仰止堂送信来。除了苍烟落照间外,信中还提到些庆国府的杂事。二少爷要纳妾的风声走漏,少夫人气得回了娘家,当日便小产了。吏部尚书素来疼爱侄女,听闻此事要跟庆国府断绝往来,将侄女改嫁。郑照把信看完,依旧命唐阳取了笔墨纸砚,在嵩山最繁盛热闹之地,提笔挥毫泼墨。

第一天,游客经过他身边皆驻足,偶有文士上前来与他交谈。

第二天,郑照听到人群切切私语,皇后在进宫前曾与人私奔。

第三天,华山大小庙观齐做法事,朝阳公主身体痊愈出妄园。

第四天,他身边变得冷冷清清,废后的圣旨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皇后郑氏,纵欲失德,密构奇衺。上则不足以懿范内令。下则不足以章明妇顺。失德若斯,将何以母仪万邦?

第五天,山下有官差来,庆国府众人皆以外戚下狱。郑照抬起头,看着这群撩衣勒臂的差役,把手上未完之画送给了一个樵夫,便跟着他们走了。

见司官差役下山,几个游山的文士从庙里出来,走到樵夫面前跟他买画。隐映连青壁,嵯峨向碧空。

“可惜啊,这没有画完呐。”

几人拿着画卷回去,呼朋唤友观赏,赏完又叹气不止。而后他们听说华山也有一幅画,不禁猜想着郑乱萤是不是准备画完五岳。这才画完一座半,若因后宫争斗身死于此,定为千古憾事。

“听闻朝中卫大人也受了牵连,被贬谪到兖州了,真是太……”

“张兄,不要乱说。”

与人们所想的凄惨不同,郑照这段时间过得还算不错,没有什么寒狱无灯,而是在后衙日高闲卧,正好整理下之前记录的食谱。

登封知府坐在书房看着邸报发愁,这朝廷都快吵两个月了,庆国公因隐瞒皇后yin奔一事被削爵贬为庶民,二公子郑煜因与皇后身边的宫人私通被发配充军,连皇后郑蔷都因乞罪书提到了小皇子之事被逼令引诀了,怎么关于处置郑照却还没个结果?他这要是在登封府里出点事,没准千年后都有人骂他苛待大才子大画家。

八月秋高风怒号,庆国府家产全被抄没,苍烟落照间也受到了波及。好在残阳落照间一直都是赔钱买卖,只靠他名头来推人卖画,在仰止堂的帮衬下,换个地方马上就重整旗鼓了。

看着余光笃又派人送来的银票,郑照叹了口气,虽然手在他就不会缺银子,但还是感受了心意。提笔写了一幅扇面,这次不再是先前的揶揄。

雅闻一诺值千金,推挽尤多乐善心。

等月底郑照从登封府出来,之前的船夫早就跑了,只能让唐阳又去牙行找船夫。等在渡口时,有五六个文士携着画卷过来,请他补全嵩山图。郑照欣然答应,便又留在登封府半个月。九月中旬,他又携眷至渡口,吃饸烙面的时候听闻到一个消息,沧州赵氏女因孕封妃。

郑照放下筷子,有些食不下咽,郑蔷是冬日里的生辰,今年她才二十二。他把银钱给了店家,出门对着滚滚江水,袖手立在岸边。

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但也都是无可避免的。“照哥儿!你在江边站着干什么!”拂娘看见他站在江边吓得浑身发毛,也顾不得别的,提裙过来把他拉离了江边,“照哥儿,你不要犯傻,姨娘不求别的,只求你平平安安。”

郑照无奈的说道:“姨娘,我就是看看江水。”

拂娘颦眉道:“你那模样可不像就简单的看看江水,刚刚风一吹,好像把你吹没了似的。姨娘知道你平白无故受了些委屈,可人家屈原投江是因为灭国了,不是因为什么清白死直的,咱大梁朝现在好好的,千万别想不开。”

五岳只见其二,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现在就离开。

“姨娘,你想太多。”

京城安康巷,郑炽送走了大夫,转头进里屋找自己的亲娘,也不管夫人宁氏和孙姨娘。一进屋里头,他就对周姨娘说道:“请了两个大夫了,都说老爷气急攻心才呕了血,须得用人参鹿茸这些玩意儿养着,咱家现在是没钱治了。”

周姨娘思及这些年和老爷的情分,不禁落了几点痛泪。她用帕子抹了抹眼泪,扯着郑炽的衣裳说道:“要不然去勋府上求求?咱家祖上跟勋府联了宗,老爷又跟勋国公交情好,你上门去求求,应该能拿些银子回来。”

郑炽不太情愿的说道:“三妹四妹得宠时,皇上只赏了勋国公几回,老爷就没捞到便宜,白白给人作嫁衣裳。眼下咱家出事了,勋国府安然无恙,儿子就是去,也八成被赶出来。”

周姨娘道:“老爷卧病在床,大少爷在临清跟他岳父做营生,二少爷发配充军估计这辈子都回不来了,眼下京中就你当家,不能坐等着银子花完没得吃用了。勋府那儿,怎么也得试试,讨个百八十两银子就够我们买些田地盘几个铺子了。”

郑炽想着手里那点为数不多的银子,是不能坐吃山空,他咬了咬牙,“行,我这就去。”

他说完就准备出门,却看见郑菱蹦蹦跳跳的从门外回来。深宅大院换成了三间民房,她适应得很快,加上没人管束,天天跑到街上去玩。

“四哥哥,我想吃酥酪。”小女孩懂了些事情,却还是不太懂。

郑炽正烦着呢,看见她管自己要吃食,一把将人推到边上去,没好生气的说道:“家里这样哪里有钱给你弄酥酪,滚远点,看见你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