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世界编号:1

听到这句话, 郑照不禁默默松开缰绳,骏马两步离开了余光笃的身边。

“乱萤,我不是那个意思。”余光笃懊恼的用扇子敲了一下头, 连忙追上来说道, “我娶她们不是为了证明我没有短袖, 是因为我真的喜欢她们, 我就是好色, 真的, 相信我!”

还不如不解释, 郑照摇头说道:“既然你有喜事,就先走吧,贺礼等会儿我让平湖送到府里。”

余光笃觉得这话听到耳中感觉自己像个负心汉,而乱萤就是被他抛弃的旧爱, 还宽宏大度温柔解语的那种。他想着想着不禁心头泛酸, 然后说道:“我什么时候都能纳妾, 乱萤难得来苏州,我也难得与乱萤兄相见, 今日我就陪着乱……”

郑照垂鞭立马, 看向余光笃, 淡淡道:“回去。”

余光笃委委屈屈的说道:“好。”

在余家的园子歇了整整一日,郑照才觉得身子爽利, 与余光笃同游苏州。拿著名帖去过几家园子,又在虎丘喝过碧螺春,在太湖吃过白虾银鱼, 扁舟日暮笑声远,他突然觉得若是走到何处都有一二好友至交,应该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

夏木阴阴六月凉,余光笃忙着跟岳父学着当盐商,郑照便又收拾东西准备继续南下。临走前他把平湖留在这里,准备再开个苍烟落照间。有当湖成家立业的日子在眼前,平湖还跟着伺候他也总心神不定的,不如就落地生根吧。共饮一条运河水,这对少年好友还能时常书信来往。反正苏州丹青好手,其中家里困顿没名气面皮薄不愿当街卖画的,都和苍烟落照间签了长长短短的约。

如果一个爱画的人,能靠画生活得还不错,那就挺好的。

早在沧州时,陆云从就说过天下丹青在杭州府南北两位先生笔下,离开无锡的时候,他又提了两位巨擘。至杭州城,郑照安顿好便开始在家埋头苦画,准备携画求见两位先生。

“照哥儿,你下月该行冠礼了。”拂娘带着丫鬟们气势汹汹的走到书房,摆明了一副他不回答就不让他安生画画的态度。

梅花怎么画,从无定法。有人勾勒出暗香浮动月黄昏,有人挥毫成峥嵘铁骨傲岁寒,皆是借梅花表达自己的审美志趣。他画梅画素来只用没骨法,大红加上少许藤黄,下笔旋转,一笔一花瓣,图得自己尽兴痛快,从不蘸墨剔蕊点药。

拂娘柳眉剔竖,星眼圆睁,走到郑照身边按下他手中的笔,“照哥儿,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郑照无奈的放下毫笔,抬起头看向拂娘,说道:“姨娘的话自然听见了,只是我四年前恩科时就戴了冠巾取了字,如今倒也不用大费周章,当个普通日子过就好。”

“那怎么能行?”拂娘摇头道,“二十而冠是成年礼,我们又不是小门小户的没财力办不起,怎么能不办冠礼?”

郑照道:“冠礼需要告家庙,拜家长。”庆国公可是在京城。

“朝北边磕个头就行了。”拂娘毫不在乎的说道,“照哥儿不想磕头的话,作揖也行。如果不愿意作揖,看北边一眼也可以。他们受不着你的礼是他们没有福气。”

这四年实打实的松快日子过来下,最盼着他认祖归宗的拂娘也不把庆国公府放在眼里了。

左右不费力,郑照便说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姨娘了。”

拂娘见他答应行冠礼,笑着带了丫鬟们离开书房,开开心心的去筹备冠礼。

郑照拿起毫笔蘸墨,侧手划出枝干,起伏顿挫全随性而来,而后小心仔细的在细枝上添加新枝,错落有致最难的就是有致。画好了一幅红梅,便着画第二幅,最后他已经画到不知道梅花是什么样子了,就出来到两缸莲花中间练剑。

行云有影月含羞,窗前烛火人影,依旧在画红梅。

郑照画红梅画了近半个月,终于画出一副自己满意的红梅,让唐阳递了拜帖,约定七日后拜访南枝先生陈窗和北原先生董抱珠。这七日里,郑照少见的不安忐忑,甚至想要不要说病了往后推延几日。等到了第七日,郑照巳时未至就辗转反侧,只能起身梳洗,等到戌时再骑驴出门,

夏末秋至,驴祖宗终于愿意出来干活了。

烟霞岭不如灵隐山名气大,但风景却不逊于灵隐山,陈窗和董抱珠就隐居在这里。郑照原以为会挺难见到这两位大家,谁知到了烟霞岭仆僮就把他领上去了,殷勤至极。

“我们等你等了将近半个月。”陈窗身穿葛袍,童颜鹤发。

“南枝觉得你到了杭州会来马上见他,老夫还跟他说过,不要这么自以为是,总觉自己墨梅画得好,便所有人都会急着见你。”董抱珠身穿绮罗,神情似顽童。

郑照闻言从唐阳手中取过画卷,上前两步,亲手为两位先生展开。

董抱珠看了一眼就笑道:“南枝你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没有乱萤画得好,该服输了吧。”

陈窗不理他,低头又仔细看着这画卷,皱眉皱起,手指微动,过了半晌才说道:“度其自然姿态,以书之笔法入画,你技法娴熟,点画红梅娇小艳丽如烈焰,只是梅枝留花要先构想好梅枝的走势,进而穿插梅花,这样才能顾盼有情,气脉贯通。”他看出了郑照是先梅花再梅枝的。

审美志趣都是私人的,但技法却是共通的。不讲虚无的意境,只谈实在的画法,陈窗是真的用心教他。传授自己摸索到的心得。

郑照道:“多谢南枝先生教导。”

接下来的日子,郑照一直在烟霞岭跟着陈窗学画。其间,连有个举子用卫昀恒所创文社杭州分社的名义拜访,他都谢门不见了。一个月后,他的冠礼都是两位先生主持的。

已向烟霞着脚深,世间万事不关心。

董抱珠看着窗外郑照抚摸梅枝,不禁笑着对陈窗说道:“世间真有痴似你的人。画为怡情,不过解自然意,你们两个却是钻到了梅花里。”

陈窗把董抱珠新画好的山水图卷放在画缸里,头也不抬的说道:“我钻不进梅花里,你已经钻进了山里。”

董抱珠说道:“是你说要老夫归山隐居的。本来老夫在朝中当着我的阁臣挺好,你天天拿信催老夫回乡跟你归隐,还说老夫那帮孝子贤孙,早晚变成不肖子孙。老夫信了你的话,回来跟你在隐居,你却天天嫌上老夫了,这是何道理?”

陈窗闻言看向董抱珠,正色道:“我没嫌过你。”

“老夫不是……”董抱珠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然后眼睛一转,转移话题道,“我听说乱萤和那个卫长风是至交好友,一个在朝一个在野,士林都在说他们会步我们的后尘。”

陈窗淡淡道:“郑乱萤可比我当年聪明。”

“什么聪明不聪明的?”董抱珠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了,气愤的看着陈窗,“好你个陈南枝,你还是嫌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