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2/2页)

“你不要去……”

容仪牢牢地扣着相里飞卢的手,那双乌黑的眼认真而凝定,“你也重伤在身,你如果过去,你也要死了。”

他恢复得很快,几个时辰之前,他还是那只羽绒会被沾湿的鸟儿,现在,雨水重新不能再淋湿他的衣襟。

粉白衣衫,头发乌黑。仿佛能够随时捞出一把碎雨,轻轻洒在这天地的棺椁中。

也像那一晚被他牢牢掌控在身、下的样子,单纯迷蒙,又尽力依赖。

相里飞卢忽而笑了。

他看着他,苍翠的眼底,甚至出现了几分温柔。

这一刻,或者是这大半个月中渐渐积累的一切,让他明白了这个少年。

“上神……”他轻轻开口。

那声音里的温柔也是前所未见。

容仪微微睁大眼睛。

“多谢上神这段时间的抬爱,只是我凡胎,只能陪上神走到这里了。”

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那你是要退婚吗?”

容仪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伸手去抓他的手。

“不是,上神,不是退婚。”相里飞卢的声音依然温柔,低沉而温柔,“是“死”。”

“那你不讨厌我吗?”容仪紧跟着又问道。

相里飞卢又笑了笑。

——其实不讨厌。

他是姜国国师,天生佛子。他不会真正讨厌一只自然灵性的鸟儿,如同天空不会讨厌一朵云。

相里飞卢轻轻挣脱容仪的手,转身往阵法中央走去,越走越快。

第三根镇魂钉被法阵驱动,破空而来,相里飞卢飞身持剑挡开,镇魂钉是灵器,无法被实体所阻挡,只有碰到血肉之时,才能化为实体,彻底扎透。

他挡过去,镇魂钉扎透了他的肩膀,相里飞卢一刹那冷汗浸透。

容仪在他身后,跟着他走,有点着急:“佛子……”

他没跟上,有往里走了几步,但是被阵法刺了一下,停住脚步。相里飞卢的身影却已经没入了暗金色中。

“佛子!”

阵法驱动得越来越快,相里飞卢一路往里走,不回头,他用自己的身体挡着陆续飞来的镇魂钉,脚步越来越慢,抵挡着一切阻力,往阵法中心尽力走去。

血亦从他身上流淌下来,他已经流不出更多的血了,被艳鬼当胸一剜,加上透支禁术,暗红色的血润湿了衣襟,随后凝干,过了片刻,再度湿润。

相里飞卢注视着兰刑的方向,遥声说:“上神,此阵此法,我相里飞卢替师父承担因果,请上神不要怪罪于青月镇。我愿意承受上神的一切怒火。”

“我不是上神……”兰刑脸色惨白,他混沌的双眼终于聚焦,看见了面前长发黑衣的男人。

仿佛是姜国的现任国师。

兰刑扯起嘴角,笑了起来:“你们凡人,永远这样惺惺作态。停不了的阵法,还要停,挡不了的天运,还要挡。”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乌黑的双眼重新涣散起来,只留下一片沉沉的死气。

朝可信神,夕可弑神,这也是凡人。

“是总要有人,去行不可为之事。”相里飞卢沉声答道。

“是你虚伪!你骗了自己,还骗你的子民。”

兰刑声音沙哑,透着嘲讽。

他不喜欢多说话,他一直是个寡言的少年,更是天生带病。说话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但如今死到临头,他还是笑着,那双混沌的眼睛重新聚焦,带着鄙夷与不屑,“单论此条,你已罪行累累……不是么?”

——佛子大人,我们知道护国神没有来,是我们姜国,国运没了,是不是?

那曾仰望他青月剑的孩字,那些仰望他的民众。

单单他们不知道。

他已经罪行累累。

第四根镇魂钉被他挡住,扎透了他的肋下。

相里飞卢满身是血。阵法越来越快,第五根、第六根、第七根,齐齐扎入,没入他的脊背。

他闷哼一声,跪了下来。

无尽的迷蒙中,他似乎又听见了儿时的钟声。长街议论如沸,他挺直脊背,提剑立阵,悬钟在他身后重重落地。

——不要睡。

他怎么可以,让他立誓护住的这一切,烟消云散?

温暖的热流拂过他的身体,他起初以为那是血,后来发觉是火焰。

凤凰火,避开他的躯体,沿着整个法阵,冲天而上。

大雨与烈火撞出了蓬勃热浪,蒸腾四散,镇魂钉悬在半空,纷纷落地,阵法被摧毁了,金色的流光被凤凰业力汹涌撞开,变得宛如岩浆,灼热刺目。

“不要睡……”容仪出现在他身后,轻轻地抱住他的肩膀,“我现在明白,你和别人哪里不一样了。我要养我,我不想你死。”

下一刻,相里飞卢感觉到自己被一个温暖的结界包裹了起来,而容仪站起身,闲庭信步,往阵法中央的兰刑走去。

兰刑重重地呼吸着,胸膛起伏,汗水濡湿他的额发,又从俊秀的下颌滴落。

兰刑如同感应到什么,抬起头。

他苍白的面容里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从死寂变为困惑,随后变为微微的震动。

“我吃了你一个果子,也算是欠你,今日我会放你走,你回去好好养伤。”

容仪伸出手,兰刑身上的锁链应声而断,他的指尖拂过兰刑的手腕、肩膀,镇魂钉轻轻松松地脱出,掉入土里了无痕迹。

“镇魂钉这种东西,想必和九阴锤一样,很疼吧。”容仪垂下眼,嘀咕了一句,随后笑了笑,“好了,你可以走了。上次的练实,虽然有些干了,但是仍然好吃。”

兰刑依然无法动弹,大雨中,他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容仪的那个雨天,心跳混乱,呼吸仓促,视线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只见到容仪晃晃悠悠地往回走,青灰色雨幕中,只留下一片粉白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