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修改章节提要)(第2/2页)

“无妨。”

相里飞卢看了一眼在旁边找了个角落盘腿坐下的容仪,强迫自己把视线挪回来,淡声交代事宜。

天慢慢亮了,相里飞卢讲完后,又多花了一些时间替人解惑、讲经。

容仪从来不爱听这些东西,原来在梵天听明王们讲经,他必然是第一个睡着的。

“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

角落里的少年换了个姿势,眼皮子直往下坠,倒是很放心大胆地找到了依靠——靠在了相里飞卢平日里坐着的地方,顺手摸了那本厚实的姜国谶纬抱在怀里,用来搁下巴。

相里飞卢的声音停了停。

“……大师?”旁边的僧侣有些疑惑地抬起眼,也只敢偷偷觉得不对,不敢长时间看他。

相里飞卢继续握着经书,接着讲道:“须菩提言,以三十二相观如来……”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

角落里的少年又换了个姿势,往炉火边靠了靠,眼看着门开着,吹进来的风卷着火舌往上刮,快要燎了他的头发,以及怀里那本古旧的谶纬。

相里飞卢又停了停。

这次他没等其他人问,停了话头,说:“改日再讲。今日无事,你们不用替我,回去多睡一会儿好觉吧。”

人又一个一个退去了,相里飞卢关上门前,抬眼看去,容仪却仿佛知道了一样,困倦地睁开了眼睛,跟着爬了起来。

那怀里的书,也就随便一扔,丢在了一个蒲团坐垫上。

容仪问:“你终于要回去睡觉了?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吧?”

相里飞卢沉默不言,只是眉头紧皱着。

他俯身拾起那本谶纬,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仿佛容仪碰过的东西,都变得脏了起来。

沿着最高的第七层塔,往走廊转到尽头,就是他的卧房。

房里的一切都干净古朴,简单得接近简陋。

容仪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相里飞卢进门后,反手关上门——

却见到容仪非常自然地穿墙而入,随后眯起那双凤眼,打量了起来。

“这是什么床?”他一眼看到了相里飞卢的卧床:一张半旧的木制拔步床,上边铺着简单的床褥和被子。

“凡间的床。”相里飞卢声音平静而冷漠,“这里没有给上神睡的地方。”

“那你没有给我准备窝吗?”容仪想了想,“我看你给其他人都准备了窝,在这个塔的第一层。”

“客苑只给云游的学者、僧侣,以及前来住宿的施主。”相里飞卢开始净手洗漱,“上神衣食无忧,何必与凡夫俗子抢夺一间客房。”

“那我不和他们抢,我就在你这里睡觉。”

容仪又开始研究起来。

他找到了相里飞卢放在桌边的一把桐油纸伞,“这是伞么?”

梵天不下雪也不下雨,永远风和日丽,容仪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别的天气,更不用说接触伞,这一切都是他在话本里看见的。

相里飞卢却没回答了,他和衣上了榻,准备休息。

容仪见他已经上床了,于是又回头,开始找自己的窝——相里飞卢房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找不到,只有桌上放着一套干净的茶具,一个茶壶,两个茶盏。

容仪拿起其中一个茶杯端详:青瓷的茶盏,杯口很圆,就是有略微的小。

他思考了一会儿后,把茶杯放了回去。

相里飞卢扯过被子,听见房里没声音了,本以为容仪已经离开了,却听见了很轻微的刮擦声响。

他睁眼看去,望见桌子正中……蹲着一只硕大的凤凰。

容仪变了原身,雍容华贵的一只神鸟,两只细长的爪子蜷缩了起来,居然很稳当地在茶盏正中站住了。

那么一点小小的杯口,不仅塞了两只凤爪,很辛苦地托住了这只凤凰的屁股和尾羽,呈现着一种摇摇欲坠的模样。

容仪见他睁眼了,友好地跟他商量了一下:“佛子有心了,只是我觉得,这个窝漂亮是漂亮,可是或许有点小,还有点硬……”

相里飞卢:“……”

他重新闭上眼,不问外物。

外边的雨下大了,雨声淅沥,渐渐替代了房中其他的声响。

容仪没有声音了,相里飞卢翻了个身,望见这只凤凰真的以这个姿势盘起来,歪头睡着了。

他有些疲倦了,也不想应付这莫名其妙闯进他生活的神明。

只要自己漠视不顾,这只凤凰应该会自己走吧?

迷蒙间,困意渐渐上涌,相里飞卢梦见了一些往事。

他很少做梦,或许是因为心思一直为姜国绷紧着,没有时间来做梦,可如今孔雀已死,神葬刚刚结束,太多的事情压在了一起,反而不平常了起来。

他梦见他还小的时候,他师父还没有离世,带着他编写、批注姜国国史,撰写谶言。

他师父说:“你出现在佛塔下的那一天,姜国皇都来了七十七只青鸾,盘旋不去。你这一声,注定与神鸟结缘。”

随后又是另一个梦,梦里他什么都看不清,连自己都看不清,只记得自己仿佛身在一个黑暗幽闭的角落,袖中笼着一只毛绒绒的神鸟。

那羽毛是他生平从未见过的轻软与柔和。

他没有见过孔雀原身,更不要说揣在袖子里摸一摸。

孔雀是护国神,他亦从不逾矩,君子之交淡如水,除了姜国,好像还能说千言万语,但除了姜国,也说不了其他的什么。

……

雨声还在继续,天应该亮了,但室内却更暗了起来。

他依稀听见杯盏碰撞的声音,一刹那也忘了自己的房中是不是还有别人——但下一刻,他从梦中醒了过来,神志抽离,有什么微凉的、柔软的、带着香气的东西,挤进了他的怀里。

少年人宽了外袍,穿着薄薄的一层里衣钻过来,乌黑的长发带着花香与露水的气味,先是凉,随后是蔓延散开的热度,暖烘烘地在彼此间升腾。

容仪眼睛闭着,扒着他一条胳膊,嘴里咕哝着,显然也不是跟他讲道理:“你不要睡觉了,我要睡这个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