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中医(第2/4页)

我一下来了精神,开始缠着师傅要他给我讲这个故事。师傅说,你不要求我也会讲给你听的,因为今天遇到同样的事情的,就是陈老板本人。

师傅说,当初他找到我,跟我说了情况。说是自己在有天夏日的晚上,看到一个只穿了裤子的流浪汉,浑身脏兮兮的,蜷缩自家中药铺的门口,瑟瑟发抖。按理来说,当时正值夏季,云南的夏天虽然不像很多南方地方一样热得离谱,但也绝对不会到冷得发抖的地步。所以陈老板当时就断定,这个流浪汉是生病了。很多疾病都会引起发冷,跟季节无关,出于医者仁心的角度,他赶紧打开店门,把流浪汉扶了进去。流浪汉当时人已经是浑浑噩噩了,也许本身也就有精神上的疾病。通过诊断以后,陈老板发现这个流浪汉的症结,并不是常见的伤寒一类,而是中毒。

我大喊道,怎么会有人给一个流浪汉下毒,太狠心了!也许是声音大了一点,很多周围的乘客转头望着我,于是我潇洒的甩了甩我的中分,一副看什么看没看过帅哥的样子。师傅说,也不是被人下毒,而是踩到了毒虫。师傅说,二十年前的昆明还没有建设到如今的地步,城市里的自然环境保护得比较好,而云南本身就是比较多虫豸的地方,所以很多家庭都自备了虫毒的药品,而陈老板的店也是位于郊外,属于农村了,虫蛇在夏天的时候自然就更多。本身虫毒并不难解,对于很多中医来说更是容易,可是任何毒物一旦毒性存在久了,就很麻烦了。

师傅说,云南蛇虫较之其他地方相对多一些,很多毒物如当年让人闻风丧胆的武夷山竹叶青,中者必死,而现在,只要就医及时,大多都能治愈。我问师傅,竹叶青不是茶叶吗,怎么会有毒,师傅说,有种毒蛇,也叫竹叶青,剧毒。我哦了一声,师傅接着说,而当时陈老板收留的那个流浪汉,说来也奇怪,他中的虫毒,是一种我们喊“土狗”的虫子,也就是蜱虫,本身属于跳蚤那类的,是个寄生昆虫,蜱虫全国都有,但是云南的蜱虫很多都是带毒的,那取决于它的寄主。如果寄主本身就是毒物的话,加上它自己的毒,这就比较难解了。陈老板当时检查了流浪汉的脉象以后,就撩起他的裤脚来看,发现流浪汉的足腕的地方,有乌黑的一大片,而且肿得很高,连皮肤上的毛都全掉了,鼓鼓的好像是吹胀了的气球,表面还是光滑发亮的那种。

我联想着师傅说的情况,不由得一身鸡皮疙瘩,要知道,本人一生最痛恨的,就是虫子。当昆虫的足数量超过4只的时候,我就会很害怕。这跟怕蟑螂不一样,蟑螂本来我是不怕的,我甚至手持拖鞋和它们决斗过。直到有一天一只蟑螂飞到我的鼻梁上,这才害怕了,因为在那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蟑螂还会飞。师傅接着说,陈老板本身医术非常精湛,在当地也算是名气比较大的中医了,看到这样的疑难杂症,就跟个瘾君子见到注射器一样兴奋。于是那几天他闭门谢客,专心研究治愈流浪汉的对策,为此试了无数种方法,配过很多剂药,但是最多也就只能暂时缓解病情,随后复发得却更严重。

眼看着那个流浪汉一天比一天更衰弱,神志越来越不清楚,陈老板才有了巨大的挫败感,但是那终究是一条人命,不管是不是流浪汉。昆明当地也有巫医,但大多都是些几把刷子的货,这才找到我师傅。师傅说,当初陈老板找到我的时候,他还以为我是一个巫医,直到我告诉他,我不从医,只管送命之后,他才突然察觉到,这次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师傅也是个热心人,但是师傅也没有办法救这个流浪汉,于是他们俩商量着,是不是能够把这个流浪汉送到大医院里去。可是当时70年代的环境下,文革还没有结束,满世界都充斥着伪批判主义的愚昧人群,而稍有条件的正规医院,也大多都是部队直属的医院。陈老板想尽办法和我师傅一起把流浪汉送了进去,却被告知这种医疗是徒劳的,因为已经耽搁了太长时间了,换成一般人早就死了,还多亏了陈老板当时的一些治疗,拖延了些时间。不过医院对陈老板和我师傅说,这种病患,你留在医院里也是在等死,还是通知民政机构,让他们找收容站接回去吧。师傅对我说,当时那个医院的医生说,去了收容所,就算是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师傅告诉我,当时医院说找收容所的时候,他和陈老板其实就料想到,这个流浪汉如果进了收容所肯定没几天就得死,与其让一个生命就这么拖死,还是自己领回去继续中医治疗吧,就算是效果甚微,就算是最终难逃一死,人生在世,本来时间就不多,对于一个流浪汉而且是精神有问题的流浪汉来说,每多一天,他记得的却都是些美好。于是他和陈老板趁着医生换班的时候,就偷偷把流浪汉给带走了,回到陈老板自家的中药铺,一面用药物保命,一面想办法。

师傅跟我说,也许是他自己小时候过得比较苦的关系,他看到这些苦命人的时候,总是会心生恻隐。于是那段日子,师傅也留下来帮助陈老板。师傅是巫,但却不是巫医。不过师傅却懂得不少符咒术,例如简单的止痛止血,开神明目等,尽管这些帮助力量很小,却也让那个流浪汉继续坚持了差不多一个月。

我问师傅,那最后那个流浪汉还是死了对不对。我问他这话的时候,心里都开始有点不舒服。也许那个流浪汉浑浑噩噩活了几十年,到了死的时候,都不曾记得曾经有两个陌生人不辞辛苦的想办法帮助他。师傅点头说,那天是我先放弃的。因为我用本家的东西,能想的法子都想过了,还是没用。陈老板也因为始终查找不到毒源是什么而无法对症下药,即便是以毒攻毒都没有办法拿捏准确。于是师傅就说,还是让他去吧。此刻那个流浪汉身上的淤肿,已经蔓延到了乳下的位置。不管是中医、道医、还是巫医,都明白一旦毒素扩张到了半身的范围,那基本就没救了,而如果毒性蔓延到了心脏,那神仙都救不了。陈老板和我师傅都明白这个道理,于是陈老板也打算了放弃。

师傅叹了口气说,停药以后,他和陈老板成天就像是在照顾一个孩子一样,把流浪汉照顾的很好。师傅甚至还给他买了身新衣服,把身上的脏东西也都擦掉了,头发也好好打理了,看上去和我们没有区别,干干净净的。而师傅就是在这段日子里,钦佩陈老板的为人,且本属同根同源,于是相互就成了很好的朋友。他们说好,尽管还不知道这个乞丐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但是他们还是会给他送终。一来是师傅本身也是干这个的,二来是为了对陈老板的作为有所交待,三来,不让这条本身就命苦的生命,到头来死得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