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闭门羹

王提督的折子送到宫中,是傅玄看的,他看见信里的“挚友宋公子”,心下疑惑了一下,立刻换了常服,去武亲王府找陈燧。

陈燧已经一个月没露面了,傅玄知道他在怨恨自己:

如果不是傅玄逼着陈燧尽快做出决断,陈燧不会把全部心思都放在这件事上,以至于忽视了宋凌霄的处境。

如果不是为了顺利登基做准备,陈燧不会这么迟才知道宋凌霄遇害的消息,直到登基前一天晚上,快马加鞭赶到津门港边,才看见化成灰烬的小院子。

但假使事情重来一回,傅玄还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大兆子民的幸福比君主的儿女私情要重要百倍,陈燧是傅玄看中的君主,他迟早要面对社稷与私情的抉择,早点了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陈燧的反应之剧烈,有些超出傅玄的意外,让他在焦心之余,稍微有些失望。

傅玄给了陈燧一个月时间去理清思绪,这个一个月里,傅玄想尽办法与朝中明暗之间的势力周旋,为陈燧铺平道路,可是,陈燧非但不领情,还给他吃闭门羹。

“今天我必须要见到武亲王。”傅玄站在武亲王府前,手中拿着首辅拜帖。

门子面露难色:“这……傅大人,不是小人要难为你,实在是我们主子吩咐下了,谁都不见。”

“……”傅玄无奈,道,“我这里有封八百里加急的折子,是和宋公子有关系的,麻烦你去通传一下。”

门子一直垂着眼睛,这时候才抬眼看了一下傅玄,傅玄想象中的利索答应并不存在,门子只是观察了他一下,又垂下眼睛,十分勉强地说道:“傅大人,我们主子这会儿正忙着,等过两个时辰,小人再去通传,成么?”

傅玄有点不耐烦了:“忙着?他有什么可忙的?”

朝中的奏折堆得山一样高,百官每天都堵在内阁门口要给个准话,还有太后那边蠢蠢欲动,屡屡带着不知从哪儿过继来的孙子到处活动。

眼看着就要前功尽弃,傅玄这是已经快要扛不住了,才上武亲王府来碰碰运气,他手中拿着的折子上固然提到了武亲王的挚友“宋公子”,但是傅玄自己都不相信这位宋公子和宋凌霄有什么关系。

宋凌霄死了,被火烧死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缇卫那边呈上来的调查报告都将事情前前后后调查得很清楚了。

直隶总督刘儒廷御下不严,被水寇趁虚而入,连夜焚烧津门卫所靠近海港的大营,不幸烧到宋凌霄临时的居所。

恰巧那时门锁着,宋凌霄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这般烧了大半夜,刘儒廷才接到下属的急报,连忙从床上起来,赶到现场灭火。

这消息传到傅玄手中时,陈燧还没从福建回来。

因此,就算傅玄第一时间告诉了陈燧,陈燧也救不了宋凌霄。

所以,傅玄把消息压了下来,直到陈燧回来准备登基,消息实在压不住了。

“嘭!”

武亲王府的朱红大门重重关上。

傅玄拿着手中的急报,叹了口气,转身返回内阁。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回自己家了,身上的衣服也穿了一个多月,每天晚上睡眠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

可是能怎么办呢,这是他看上的君主。

傅玄返回内阁后,提笔写了答复信,如今没有君主批复,也没有司礼监批红,内阁只能临时代答。

开津门港,请远洋船取道津门入港,鸿胪寺卿尚贤负责迎接。

做完这些事后,外间有翰林院派来的小庶常进来传信,说武亲王请傅首辅去府上一叙。

半个时辰后,傅玄终于迈进了武亲王府的大门。

“傅大人,这边请。”一名身穿白色麻衣的少年低眉行礼,为傅玄引路。

傅玄觉得这少年有些面善,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少年也面无表情,并未向傅玄做自我介绍。

将他引入一处假山院落前,少年先绕到假山内报了个信,接着出来,对傅玄说:

“傅大人,请你在此稍等片刻,姜太医还在里面。”

说罢,少年告退离开。

傅玄站在假山后,思索了一阵,才想起来,那少年仿佛是编过《京州密卷》和《江南书院时文选》的神童云澜。

之所以记不起,不光是因为云澜长大了,更多是因为以往云澜看向他的目光总是崇敬的、闪闪发光的,此时,这光芒却不见了,那双眼睛依然乌黑明净,看人的时候却古井无波,仿佛什么事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

仲夏时分,蝉鸣阵阵,去年栽植下的树木,今年已经枝头蓊郁,碧绿成荫。

武亲王府建成已有一年时间了,这还是傅玄第一次进来,他望着这堵挡在院子大门口的假山,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传来。

姜太医拎着药箱,和一个青年男子一起走出。

那青年男子步履矫健,身姿挺拔,只是神情稍显憔悴,却并无丝毫病态——正是陈燧。

“你的意思是,只能养着?什么都做不了?”陈燧皱眉问道。

“正是,此乃心疾所致的症状,除非心结解开,否则药石罔效。”姜太医叹道。

“……好吧,辛苦你走一趟了。”陈燧叹了口气,将姜太医送到院门前。

“王爷不必送了,老朽担当不起。”姜太医连连鞠躬,请陈燧留步,一边眼神偷瞟旁边的傅玄,心想就这么把傅首辅晾在旁边真的好吗。

陈燧这才站住,叫人把姜太医送走。

傅玄凝视着陈燧,直到假山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王爷若是身体抱恙,臣……还是改日再来。”傅玄道。

就算陈燧看起来没病,可是姜太医说得那么严重,傅玄也不得不信,陈燧不是在装病。

什么药石罔效,什么心结所致,不知道什么病,听起来就令人不安。

“不是我。”陈燧望着院门外,依然没看傅玄。

“哦?”傅玄诧异地看向陈燧。

但是陈燧没有解释。

“你说有急报……说他……是什么事?”陈燧的语气虽然没有什么波动,侧脸却绷紧了,看得出他在咬牙。

“他?”傅玄顿了顿,“是威海卫的提督上报内阁,说有远洋船进港,请求朝廷派出特使迎接,以便促成海外贸易,据说船上有特殊的货物……”

“哦?是这样么?”陈燧终于转过脸来,傅玄看到他眼睛下面的阴影,就好像在朝廷里熬了一个月的人不是傅玄,而是陈燧一样。陈燧目光平静地看向傅玄,“傅首辅可以自己做决定,无需请示我。”

“臣已经写了答复函,请鸿胪寺卿尚贤代替王爷迎接远洋船。”傅玄如实禀报道,“不过,这道旨意,最好还是请王爷盖上印信,否则无法体现朝廷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