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宋凌霄夹心的被子卷

陈燧做了一个梦,栩栩如生。

梦中,元若帝御驾亲征,却被埋伏在草原的一支游牧部族的残兵掳走,消息传到京州城,皇宫内外,朝野上下,俱是震惊!

在大兆朝的历史上,还没有发生过这等危机,谁能想到,率雄兵十万,浩浩荡荡开到边疆的元若帝,竟然会被十几个人的骑兵军掳走,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游牧部族的残兵打出旗号,他们正是鬼方遗民,他们的首领鬼方王被大兆掳走,他们要求用元若帝换回鬼方王。

这个条件倒不算非常过分,以元若帝之尊,换十个鬼方王都够了。

但是,在押解鬼方王前往草原交换人质的过程中,残部又变卦了,要求将散谷关以西的大片土地都割让给鬼方,让他们部族的人得以在此世代繁衍生息。

根据监国大臣兼内阁首辅傅玄的意见,暂缓和鬼方的交涉,他亲自下狱见了鬼方王,经过一番深谈之后,傅玄了解到鬼方的醉翁之意恐怕不在鬼方王,许多年过去,他们早已有了新的首领。

傅玄的担忧果然成了真,鬼方见大兆犹豫,开始放出更狠的条件,他们要求大兆交出曾经大败他们精锐部队,生擒他们的王,给他们造成奇耻大辱的大将军王——陈烽野。

这一下,举国震动,民怨沸腾,抗议的声音到处都是,要拿他们奉为护国神将的大将军王去换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窝囊皇帝,他们不愿意!

这时,一种危险的声音开始传播,并迅速取得了大部分的民心,那就是,让陈烽野登基,继承皇位。

大兆王室子息单薄,元若帝的两个儿子年纪都还小,不能担当大任,如此一来,陈烽野也就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选。

但是,传统的皇权思想,让朝臣们没有人敢出这个头,元若帝未死,只要满□□换条件,就可以把元若帝接回来,在这种情况下,拒绝互换俘虏,支持新帝登基,一定会留下万世骂名,乱臣贼子的帽子是永远都卸不掉了。

可是,大家又感觉到,大势所趋,大将军王一定会上位……就看谁来出这个头,担这个骂名了。

时任内阁首辅的傅玄,是人们眼中最不可能出头的一个,他因为修“四部总集”这部浩大工程,好不容易从被打压的状态翻了身,一步一步重登首辅之位,正是施展抱负的时候,如果他出了这个头,他的一切心血就白费了,他的学识,他的理想,会在他出头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然而,最不可能出头的,就是最终出头的人,傅玄放下一切,承担千古骂名,拒绝了鬼方的和议,扶陈烽野上位。

新帝继位,新旧变革,一批具有拥立之功的年轻臣子被擢升到关键位置,替代了元若帝时期的旧臣,这场变革开展得轰轰烈烈,新帝以其治军的果决手腕,在短短三年内将朝堂收拾干净,上下一体,政令通行,大兆一朝,至此迎来中兴。

目睹新帝顺利继位之后,原内阁首辅傅玄引咎辞去全部职位,自降为民,不管新帝如何挽留,都坚决要回到老家去,隐姓埋名,莳花弄草,了此一生。

傅玄当时向新帝拜了三拜,说出一番话,将新帝说服。他说,像他这样的不臣之人,如果受到重用,将会毁坏国本,假如外敌来犯,就没有人愿意为皇帝卖命了,而且他也再没有任何立场去为臣子之表率,他颁布的政令亦是民不正言不顺,如果新帝真的想为民生做些事,就找一个既有能力又身家清白的人上来吧。

最后,傅玄请新帝屏退左右,对他说,他还有最后一件脏活可以为新帝做。

那件事就是——甩锅。

把元若帝被俘的锅甩给一个合适的人,再用酷烈的手段将这个人当众除去。

很不幸,能够担此罪责的人,有且仅有一个最佳人选,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管内厂缇卫的宋郢。

他对元若帝的事情了如指掌,同时又管理着庞大的监视网,他替元若帝批奏折,从国库调银子给元若帝修宫室,他替元若帝监视百官,在这京州城里任何秘辛、阴私、把柄都攥在他手里。

只要宋郢一日不死,朝堂上下,就一日不得安生。

傅玄是个聪明的人,聪明的人从来不会给人泼脏水,而是让这个人自己跳进脏水里,不,应该说,这个人本来就在脏水里,从他涉足进去的第一天,就洗不干净了。

元若帝被俘一案,调查出一个举国震惊的结果,原来西北军虽然有十万之数,粮草亏空却已有很长一段时间,计算下来,足足有六百万两亏空,本来应该从国库拨款。

这笔拨款,迟迟没有兑现,国库之中,却留着记录,那么,它去哪儿了呢?

宋郢说不清楚。

接着,又调查出来一件事,这件事也是给宋郢定重罪的直接原因。

后宫伺候皇上的小内侍说,这位权珰曾经劝说过元若帝御驾亲征,因为,那时候,六王爷正因为生擒鬼方王,受到万民敬仰,功高盖主,俨然压了元若帝一头,如果再不做点什么的话,元若帝的位置或许会受到威胁。

小内侍说得有鼻子有眼,宋郢也没有否认,至于真相如何,只有太和殿上高悬的明镜知道了。

宋郢被压赴刑场的那一日,阳光正好,百姓挤在刑场周围围观,北门出城的道路倒是冷清,傅玄一身白麻衣,不知给谁戴孝,匆匆离开了京州城。

陈燧在梦里将一切看得清楚,只当是曾经看过的事情,又在梦境里上演了一遍。

他身穿玄色龙袍,坐在冷冰冰的龙椅上,太和殿的龙涎香熏得人昏昏欲睡。

周遭十分安静,皇城外的声音传不到这里来。

忽然之间,太和殿的门被风吹得摇摆起来,陈燧在疲倦中仿佛感应到什么,迷蒙间抬头,看见门槛前站着一个少年的影子。

他眨了一下眼睛,视线渐渐聚焦。

门槛前的少年一身白衣,清秀柔和的脸庞上带着哀伤的神色,目光忧愁地望向他。

他只觉许久没有被触动过的心,猛地被揪起,他抬起上身,向那少年温声道:“凌霄,过来。”

少年却站着没动,只有衣角发梢被风吹起,外面的天光洒落在他背后,使他看起来像是虚幻的人影一般,随时都会消散。

陈燧有些着急,他从龙椅上站起来,踏过铺地的金砖①,走向那少年。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陈燧在这个事儿上习惯性地听从自己内心的愿望,至于皇家的面子,那是什么,很重要吗?

“凌霄,这里风大,你……怎么不穿鞋?”陈燧走到门边,方才发现,少年是赤着脚站在冷冰冰的金砖上的,陈燧弯下腰去,想把自己的靴子拖给少年,却看见少年白皙细嫩的脚面上,残留着纵横交错的伤痕,那些伤痕就像暗地里长出的藤蔓,无边无际的蔓延开去,吸吮着年轻饱满的血肉,将它们摧毁殆尽,还沿着裸露在外的脚踝,一路蔓延进入残破衣摆的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