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三只老狐狸和一条傻狗(第4/4页)

嵇清持大喜,没想到沈冰盘的效率这么高,这么快就有回音了,昨天洒金河上凌霄书坊被封的事儿,传的同行圈里全都知道了,现在二十二家大书铺都在犹豫要不要撤了凌霄书坊的书,省得担上干系。

不愧是他们清流一派的大领导,皓月兄就是这么可靠!

“说罢,是什么消息。”嵇清持面色极好,温然微笑地看着沈家家仆。

家仆迟疑了一下,道:“嵇大人,是个口信,要不咱们私下说?”

嵇清持一抿嘴唇,似乎在责怪家仆顾虑太多,他说道:“我们清流书坊没有私事,我的事,就是大家的事,大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且直说。”

下面众编修仰头望着,一个个脸上也是好奇,看嵇坊主这么高兴,多半与隔壁凌霄书坊被查封有关。

“我们家老爷说……‘请嵇大人赶紧收拾收拾写个状子,上京州府衙门去状告凌霄书坊出版秽书,还有——’”

“还有什么?”嵇清持心中微微有些异样感,一来那凌霄书坊不是都被查封了么,还去京州府衙门告什么状?二来这个家仆一向说话利索,怎的今天吞吞吐吐?

接着,他的异样感就被证实了。

“‘还有,以后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们清流书坊自己看着办就可以了,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往上捅,内阁不是给你擦屁股的。’”

口信口信,那就是大白话,沈冰盘虽然是清流魁首,他的大白话就不一定比普通百姓的大白话文雅到哪儿去,但是,大家骤然听到了如此生动犀利的大白话,还是从沈阁老这位位极人臣的大人物口里说出来,免不了都有些……想笑。

但是他们不敢笑。

清流书坊内一片死寂。

大家心里拼命地想,哦,原来沈阁老是这样跟嵇坊主说话的,嵇坊主这么清冷文雅的一个人,原来私底下听到沈阁老的抱怨是这样的,又是擦屁股又是擦屁股的。

别说,这话虽然不留情面,但是还挺宠溺的。

嵇清持已经尴尬到无地自容,光是站在地面上都觉得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喷出羞愤的火焰来。

羞是羞自己过于托大,以为是好消息,结果是一顿训斥,还是这么无法宣之于众的训斥;愤是愤怒这家仆太不懂事,明明是丑话,非要在众人面前说,是不是故意想看他难堪!

家仆看见嵇清持恼怒的目光,赶忙解释:“小的已经提醒过大人了,是大人说你们清流书坊没有私事——”

“滚!给我滚!”嵇清持再次失控尖叫,化身尖叫嵇。

家仆连忙跑了。

经过一阵时间的情绪整理之后,嵇清持总算又可以用正常的声音说话了。

他将薛璞和几个心腹编修叫到近前,告诉他们,清流书坊即将和凌霄书坊打一场官司,围绕《银鉴月》是不是秽书进行,结果已经很明显了,《银鉴月》稳稳的就是一本银灰色请的集大成者,他们稳赢,但是,要赢到什么程度,要让凌霄书坊付出什么代价,是他们起草诉状的核心问题。

其实,薛璞这几天挺煎熬的。

前天晚上,他就收到了消息,说凌霄书坊被查封了,大理寺卿苟玉书带人去捉拿凌霄书坊的编修,闹得平水街上人心浮动,大家多多少少都对那本《银鉴月》有所耳闻,但是并不知道《银鉴月》竟然还是一本——反书!

这说的不是大聿年间的事儿么,难不成反兆复聿?可是大聿都过去二百多年了,大家对于大聿也没什么留恋的,一般一个王朝把自己彻底作死,老百姓对它也就没什么感情了,谁会捧着过去的裹尸布不放啊!

大家百思不得其解,只有薛璞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鬼。

是他举报的!他内心的良知在遭受磋磨,可是他不能宣之于口,否则,他相信,光是国子监里的学生都能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但是,他举报的不是反书啊!要知道,定性一本书是反书,需要慎之又慎,薛璞是熟读圣贤书的人,当然不会做出那等倾轧同行、恶意毁谤的事。

可是,这个事儿举报上去,就不受他控制了,不知怎的,到了大理寺执行的时候,就变成了捉拿反贼。

经此一事,薛璞对于清流一派稍稍有些失望,他本来以为,清流一派的道德感很强,绝不会放过一个有罪的坏人,也不会诬陷一个无辜的好人,可是,事情的发展却是——本来罚钱禁书的事儿,变成了要捉人杀头。

宋凌霄那个太监儿子自有靠山,可以脱身,可小弥只是一个外派地方官的独子,家里没有其他亲戚,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还要寄人篱下,想来小弥因为这本《银鉴月》要被抓走下狱,薛璞就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胸口,憋闷,喘不过气!

幸好,今天得到消息,说凌霄书坊的人还在逍遥法外,上面也把“反书”的定性给驳回了,现在让他们去京州府衙门对簿公堂。

皇上圣明,做出这样的圣裁,薛璞打心眼里感激。

可是,若要他再去和小弥对簿公堂,再去折磨本就胆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弥,薛璞却没有那个勇气了。

“薛璞,”嵇清持和心腹编修们议论了一番,发现他旁边这位很有前途的青年编修,却没有说话,嵇清持以为他是失望凌霄书坊没有被一锅端掉,便说,“既然如此,这诉状,就由薛璞来写,薛璞写完之后,我们讨论一下,没有大问题就定稿,薛璞投到府衙去。”

薛璞一愣:“可是……”

嵇清持拉住薛璞的手,一副很能理解的样子,温和地说道:“子含啊,我们都知道你多憎恨凌霄书坊,但是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想要一把端掉他们的可能性不大,只能先从经济赔偿上入手,让他们赔个底朝天也不错啊。”

“小薛,嵇坊主说得对,”一名成熟稳重的老编修说道,“年轻人,不要太冒进,先从具体可行的事情做起,把《银鉴月》这本秽书禁掉,砍掉他们的摇钱树,再让他们按照大兆律,把销售所得的金额加到五倍吐出来,虽然没法让他们蹲大牢,但是把裤子赔光也不错啊。”

周围人都在劝薛璞算了算了。

只有薛璞心里无法抑制地冒出一个画面:赔光了裤子的小弥光着两条细细白白的小腿,跪坐在成贤街口的石狮子旁边,抬起脏兮兮的小脸,面前摆着个碗,哀声恳求道:“大爷,行行好,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真的要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