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做梦

“白鹞子和折翅雁?”这两个名字并不陌生, 黄世昌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关于他们的信息,“父亲是说……”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黄永寿正用一种很不满意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黄永寿忽然站起身来, 走到他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玉湖山庄的摊子,以后都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黄世昌的身体一绷, 随着一颗心都往下沉了沉。

父亲的话虽然不重, 但他太熟悉这种语气和语调:里面蕴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不悦。

很显然, 黄永寿对儿子的迟钝感到不满。

黄世昌藏在袍袖中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几乎是本能地想为自己说几句,“只是那两人不是关外的么?”

他的言辞间带了一点细微的侥幸:天下之大, 相似之人何其之多,会不会是搞错了。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个, 黄永寿的眉头都微微蹙起,语气也瞬间严厉起来。

“你是少庄主, 很多事情都是要看一步走三步, 对外头的情报, 也该上上心了。”

黄世昌不敢再多说, 只低低应了一声。

玉湖山庄的少庄主在外风光无限, 可在家中, 他始终是个孩子, 偏偏他老子又是出了名的能干。

所以时不时的,他竟也会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前段时间白鹞子和折翅雁联手大闹绥山州的事情早已传开,他们虽然远在杭州, 但玉湖山庄引以为豪的情报网却一早就将消息递了过来,黄世昌不是不知道,只是……总觉得对方不会过来,所以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以至于今天跟人家面对面了,竟也认不出。

或许并不仅仅如此,他的年纪跟白鹞子与折翅雁相仿,且自习武以来受到的夸赞颇多,难免起了一点自高自傲的心思,总觉得放眼整个江湖,哪怕自己在同龄人之中称不得第一,恐怕也要名列前茅。

区区两个小孩而已,何须如此防备。

不过是江湖人以讹传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罢了……

黄永寿挑剔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许久,终究化为一声长叹。

他的双眼仿佛能够穿肉皮肉,直直看到黄世昌心底,令那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无处遁形。

他再次捏了捏儿子仍稍显瘦削的肩膀,感慨万千道:“我老了,又能替你撑几年?你啊……”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黄世昌一路紧绷的身体才骤然松弛下来,也是直到这会儿他才发现,掌心早已满是汗水。

他坐在灯下怔怔出神,过了会儿,神情突然扭曲,抓起一只茶杯就要往地上摔去。

可茶杯刚一离手,他却又如梦方醒般回过神来,右脚脚尖往上一提一勾,又把茶杯挑回手中。

不可以发脾气,不然父亲会不高兴。

整座玉湖山庄,到处都是他老人家的眼睛和耳朵,如果明天下人报上去说碎了一只茶杯……

想到这里,黄世昌的心情忽然空前烦躁起来。

他本以为今天维护了妹妹,至少会得到父亲只言片语的夸奖和肯定,然而没有。

对方甚至嫌弃自己在情报方面不够用心!

为什么?

明明都是父亲的孩子,妹妹无论做什么都能被无限包容,可自己……

他并不讨厌妹妹,甚至疼爱对方丝毫不亚于父亲,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感觉。

相反的,他极其看重父亲对自己的关注和评价……

黄世昌觉得胸腔里好像堵了一大团乱麻,闷闷的难受。

他索性站起身来,猛地吹开窗子,待稍稍裹挟着暖意的晚风扑到面颊上,这才略微松快了些。

天已经彻底黑透了,远处的连绵起伏的群山全都泡在墨汁一般浓郁的夜色之中,宛如蛰伏的群兽。

院中池塘里开着几朵荷花,柔嫩的花瓣正随着夜风轻轻摇摆,带来阵阵馨香。巨大如伞的荷叶上蹲着一只小青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合着四周的蝉鸣,正“咕呱咕呱”叫得起劲。

黄世昌越听越烦躁,随手拿了一块点心,抬手砸了出去。

只听得一声细微的破空之声,蛙鸣戛然而止,刚还活蹦乱跳的小青蛙扑通一声落入池中,不多时就泛起白肚皮。

幽幽的月色下,有暗红色的痕迹在池塘中迅速蔓延开来。

黄世昌缓缓吐出一口气,突然觉得心里畅快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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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在西湖周围站住跟脚,背后没有两座靠山是不成的,白星三人住的客栈自然如此。

只是一山还有一山高,玉湖山庄在杭州本地的影响力毋庸置疑,黑白两道都要给一点面子,故而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很快带着确切的结论去而复返。

那人不仅说了白星等人入住登记时的姓名,甚至就连他们骑的什么座驾、住几天,入住之后吃过什么都打探的清清楚楚。

“……虽未曾见过他们出手,但观其言行举止,倒是跟传闻别无二致,应当是没错的。”

“是来办什么事么?”黄永寿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不大像,听说是一路从北到南玩过来的,似乎是游山玩水来的。对了庄主,当日替他们撑船的船夫正在收拾行李,似乎想连夜逃出城,要不要……”

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哎,平头百姓讨生活而已,”黄永寿竟呵呵笑了几声,似乎十分和气的样子,“何必如此。”

他倒背着手走到窗边,仰头看着天上月亮。

朦胧胧的,似乎蒙了一层薄纱。

快到十五了,月亮会越来越圆的,想到这里,他忽然就高兴起来。

他喜欢圆满。

“明日一早,送一千两银子过去。”黄永寿头也不回道。

那人没有半分质疑,立刻下去办了。

书房里又只剩下黄永寿一个人。

自从妻子死后,他再也没有娶妻纳妾,更几乎再也没有回卧房睡过,只偶尔回去瞧瞧,摸摸妻子在世时曾经睡过的床铺,仿佛觉得那人好像还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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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白星三人看着面前的小箱子,有点拿捏不住黄永寿的意思。

对方确实如预料中一般找上门来,但……情况好像有点不大对。

日光正盛,毫无遮拦地从窗外照入,落在整整齐齐码放着的一排排银锭子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许是日头太好了,银子太过耀眼,竟晃得人睁不开眼。

玉湖山庄来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打扮十分体面,显然身份不低。

他笑得十分和气,“庄主早就听闻两位大名,只是下头的人疏忽,竟不知来到本地,少不得要做个东道。”

廖雁忽然长长地哦了声,终于恍然大悟的样子将两手一拍,“鸿门宴,这个我知道!”

来人面上无懈可击的笑容似乎有瞬间僵硬,不过马上就遮掩过去,“廖少侠说笑了,庄主只是爱才心切,想见见面、说说话。几位到了杭州,那就如到了自家一般,何苦在外头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