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礼物(第2/3页)

“君子报仇,是年不晚!”骆怀祖亲眼看过法坛被火炮轰飞的场景,咬着牙点头,“那位孙思邈,当得起一个贤人称呼。”

“但是,当他将黑火药造成之后,找到了仇家。他却忽然选择了放弃,长叹一声,转身返回了师门!”张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快速补充。

“为什么?”骆怀祖大吃一惊,追问的话脱口而出。“难道他怕过后被追杀么?我墨家子弟,岂有如此贪生怕死的孬种?不对,你的话有问题,他如果连报仇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可能数十年如一日,去创造黑火药?”

“不是他失去了报仇的勇气。”张潜叹了口气,轻轻摇头,“而是他发现,仇家已经病入膏肓。即便他不杀,也活不了几天了。又何必为了报仇,去殃及无辜?!所以,他转身返回了师门,此后再也不问世事。”

“仇家病入膏肓?”骆怀祖跟不上张潜的思路,愣愣地重复。“仇家病入膏肓?就没必要报仇了?那他这些年来所作所为,还有什么意义?”

“不是没有意义啊,人总不能为了报仇而活着。他娶妻,生子,研究学问,传授学问于弟子,不都是意义么?”张潜笑呵呵地看着他,目光中隐约流露出几分期待,“甚至包括找个地方去实践心中所想的那个公平之国。总不能为了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搭上这一切?!”

“你是说我?”骆怀祖忽然打了个哆嗦,目光变得无比凶悍。声音也变得尖利而冰冷,“你知道我的仇家是谁?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快要死了?你怎么知道他快要死了,你……”

无论他的神态多狰狞,张潜的回答都一样的平静,“骆掌门身手高强,且不乏拼将一死的勇气!而据我这大半年来观察,这世界上,你拼了性命也进不去的,恐怕只有皇宫。更何况,你提及皇宫里的那位,从没用过一次敬语,比我这个刚来大唐的外人,还要无礼。”

“他快要死了?他快要死了?你没骗我?你怎么知道他快要死了?你,你说过,你不懂观星!”骆怀祖心神彻底失守,目光中的凶残不再,声音里也隐约带上了哭腔。

有一个秘密,他从来没跟张潜说过。

他认识李显,并且彼此之间算得上熟悉。十多年前,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他曾经四处奔走,联络心怀李氏的忠臣义士,共推李显复位。以图李显登基之后,自己能位极人臣,影响大唐的施政方向。

然而,就在他已经看到了成功的希望之时,消息却忽然走漏。一夜之间,无数人被抓,随即,无数参与者举家蒙难。而他本人和数十名亲信弟子,也受到伏击,差点身首异处。全靠着一身武艺和一点点运气,才侥幸杀出了重围。

在他躲起来养伤那段时间,武则天派遣百骑司大索天下。凡是沾上半点参与“谋逆”嫌疑的人,全都难逃一死。而大伙共推的英主李显,却毫发无伤,并且很快就被重新被武则天立为太子。

伤好之后,他再试图联系李显,却又引来了百骑司的重兵追杀。亏了当时多留了一个心眼儿,留下了假地址,他才又一次死里逃生。

至此,将大伙出卖给武则天的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

为了报仇,为了替当年那些暗中支持李显复位,却死无葬身之地的人讨还公道,他东躲西藏十几年,付出代价无数。而现在,在他终于看到了复仇希望之时,李显病入膏肓!

那他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得到了黑火药配方之后,一炮轰下去,只会让李显解脱,连在绝望中挣扎的滋味都不用品尝!

“不可能,不可能!”喘息声越来越沉重,骆怀祖站立不稳,眼泪与冷汗,同时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这一刻,他无比希望,张潜是在欺骗自己。

然而,仅有的理智却告诉他,张潜不会撒谎。

张潜既然像托孤一样,将黑火药的配方传授给了他,就不可能再为此事撒谎!

“你坐一会儿,不要急。喝点儿水。你不能为了报仇而活着,记得咱们之前的五年约定,你还要去天竺,建立你的墨家之国!”张潜的声音继续从耳畔传来,像提线一般,将骆怀祖“提”到了椅子旁,木然坐稳。

早就料到,骆怀祖的心神会受到冲击,却没想到,此人会被冲击得如此之惨。张潜心中,忍不住又生出了几分同情。犹豫了一下,慢慢从书架深处,取出一本厚厚的,亲笔誊写的手稿,笑着递到骆怀祖面前:“这是一位先辈的毕生心血,在师门之中,地位相当于儒家《论语》。我捡其中可能有用的,誊抄了第一卷,希望对骆掌门有用。”

“哎,哎,多谢了!”骆怀祖的心神依旧没有能恢复正常,木然接过手稿,随口回应。

“你随便翻翻,如果觉得没用,就还给我!”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张潜收起笑容,郑重说道。

“行!”骆怀祖愣了愣,眼神终于有了焦点。低下头,将信将疑地翻动手稿,然而,才看到不到二十页,他的头就快速抬了起来,目光再度明亮得宛若两道闪电,“这,这是何人所写?!如果,如果早让骆某得到此书,骆某何至于,何至于……”

忍不住将手高高地举起,他站起身,仰天长啸。啸过之后,再度泪流满面。“不,不是骆某,我墨家,我墨家早就该大兴于世,还有那些儒生什么活路?!”

“有用的话,你就收起来慢慢参详好了!”张潜却远不像他那样激动,只是微笑着叮嘱,“切忌外传,此书如果用错了地方,恐怕会天翻地覆。”

“你错了,此书用对了地方,才会天翻地覆!”骆怀祖将手稿紧紧捂在自己胸口,刹那间仿佛又活了过来,“此书是哪位圣人所著?此书为何名?告诉骆某,骆某愿为此人徒子徒孙,终生追随不渝!”

“书名不能提。”张潜脸上的笑容很是骄傲,同时也又带上了几分寂寥,“先辈的名字,也不能提。但是,他著作与功业,却惠及生前与后世,永远不朽。”

在另一个时空的二十一世纪,他所学的哲学,毕业之后等同于屠龙术,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然而,其中一些经典理论,在八世纪,却稍加调整,就能够学以致用。特别是在对手还没学会控制舆论颠倒黑白的情况下,这套屠龙术施展起来,更是所向披靡。

作为天天琢磨着如何建立绝对公平社会,却四处碰壁的墨家狂信徒,骆怀祖最缺的,就是将理想转化为现实的具体手段。因此,粗略看了几眼,就立刻发现了这套“屠龙术”的价值。然而,他却不相信张潜会对自己这么好,又抱着手稿愣愣发了一会呆,又试探着询问:“无功不受禄,你把此奇术传授给了骆某,想要骆某为你做什么?说吧,只要骆某力所能及,绝不皱一下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