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在尤金迄今为止说不上短的年月里,他只吻过两个人。

这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真说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这样的互动。

因为这件事于他的含义,和亲吻应该有的含义截然不同。

——张开嘴巴,交付自己,在咫尺之近的距离交换着潮湿的体温。这样的动作从本质上如此亲密,理应标志着爱情或者欲/情的开始和进程。

然而对于尤金来说,接吻更像是他被迫一次次认清处境的练习。他闭上眼睛,试图感受面前的人,想要用自己的温度燃着对方。但是来回往复,不清醒的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当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或者是困惑的空白,或者是温驯的歉意。面对这样的目光,他会觉得自己任何的期待都不合时宜。

因为他从来都不曾回被应过,他想也许他需要回应的这件事,从根本就是错的。

……也正是因为他这么相信着,在他第一次获得回应的时候,比起喜悦的感情来,他会更觉得畏惧。

肖的唇舌如此温柔又强势,在并不粗暴的动作中,仔细地描摹着他舌头,上颚,齿间。他的鼻端都是对方的气息,在他们方才经历过的混乱过后,他能闻到明显的硝石和尘土的气味。他在肖反复又和缓的索求里,觉得自己开始渐渐无法呼吸。

他从来没有被人渴求过。

他的舌根近乎麻痹了,只能被予取予求地被掠夺着,让他的吻显得如此笨拙和青涩。受伤的左踝无法完美地承受他的体重,他倚着背后墙面的身体慢慢滑落了些许。到了最后,他只能闭着眼睛,仰起脖子,一边蹙着眉,一边满是混乱地承受着这个吻。

心跳已经过速到了会让他觉得痛苦的程度。尤金近乎惶恐地体会着自己对于面前这个人的贪婪和渴望。

——如果这又是一次错觉的话,他该怎么办呢?

——那太可怕了。

——他已经不想再失望了。但是他那颗愚蠢的心脏,无法拒绝这个吻的开始,也无法面对这个吻的结束。

在这样压倒性的恐惧里,尤金只能死死地闭着眼睛,收紧了抱着肖肩膀的手臂。

而在感到肖想要结束这个吻的瞬间,他甚至想要在手上施加更多的力气,强迫对方不要离开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承受一次被拒绝的现实。

然而在下一秒,他感受到了肖在用鼻尖轻轻地蹭着自己的鼻侧。很轻的吻和呼吸落在他的嘴唇和侧脸,满是亲昵和眷恋。

面对这样的动作,尤金在数秒之后,终于积攒起了睁开眼睛的勇气。他的睫毛颤动着,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向肖的眼睛。生化人最后在他的额上留下了一个吻,然后低下头,右手撑着墙,一边将头靠向尤金的肩膀,一边平复着呼吸。

肖带开了两人下/半/身的距离,上身也并未相贴。然而尤金却能感受到对方近乎撞破胸膛的心跳。

满是困惑中,尤金低下头看了一眼的肖的身体,背脊顿时僵住了。

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些非常细微的尴尬。他低声地道:“抱歉,我还在熟悉没有禁制之后的身体。”

……尤金的大脑一片空白。

自己的所见所感所听,没有一件能让他从理智上理解和相信。然而他又无法忽视肖在捏碎那枚芯片后自然的转变,仿佛有什么真切的改变已然发生。

然而在所有的侥幸都落空之后的现在,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做了。

尤金用手背挡住了眼睛和额头,胸膛无声地剧烈起伏着。肖则抬起头,用还带着血痕的右手扯了扯衣襟,把衣服扯过去盖住他自己刺下的伤口。在这之后,他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给尤金留出了呼吸的空间。

“对不起,让你等了很久。”

肖这么说着,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却更多了一分厚重的,饱含歉意的底色。

这样的句子灌进耳朵,让尤金想要无限地后退,直至被身后的墙壁吞没——因为如果肖说的是真的,他等着这样的瞬间,确实已经太久了。

不想让自己在肖的面前更加的失态下去,尤金举起了一只手挡在了自己和肖之间,哑声说:“……我需要一点空间。”

他转身快步地走向了浴室,然后迅速地反锁了门。脚上的靴子被他粗暴的踢开,他迈入淋浴间打开花洒,却因着自己的魂不守舍,被当头淋了一身。温热的水溅在还未脱下的衣服上,尤金却不想躲了,而是倚着一面玻璃的障壁,慢慢滑坐了下来。

他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在十多年后的今天,他仿佛终于得到了当初他满怀希望地寄出,却最终杳无音讯的回信。

然而“想要被爱”的愿望,本身就是他所有罪孽的本源。

他真的值得吗?

这是为了更可怕的失去而做的铺垫吗?

他是真的想要就此一个人生活。这样他既不会有恐惧,也不会有失望。

但是他也想要肖抱着他。

因为他无可救药地爱着这个人。而他不知道这种能够被回应的时间,还有多少时间剩下。

……无比混乱的情绪里,尤金反复地用掌心去擦拭自己早就已经被沾湿的脸。肖站在门外,听见了水声中混杂的,压抑的哽咽。而在许久之后,水声还在,他却再听不到尤金的声音。

肖皱了皱眉,伸出手放在门上,无声地解了锁。在他眼前的淋浴间,尤金蜷缩在角落,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已经低着头昏睡了过去。蒸腾的水汽里,湿透的衣服贴在对方的身体上,勾勒出分明的轮廓。而尤金伸展而出的足踝上的绷带全湿了,上面是一片洇开的薄红色。

肖连忙开走过去,将花洒关了,然后弯下腰,轻而易举地将尤金抱在了怀里。就算是淋过温水之后,尤金的体温也依旧烫得惊人,像是正在发烧。

或许是这个原因,尤金被他这么动作着也依旧没有反应。像是全然不介意自己的衣服正在被沾湿,肖转为单膝跪下的姿势,让尤金倚在自己的膝上和怀里,然后拨开了对方的额发——标志着高热的红色隐隐地从对方的皮肤下透露出来,尤金的眉毛微微地向上蹙着,在睡梦里都显得很疲惫。

分明的面部轮廓,锐利的眉峰,宽阔的肩膀,和经过了严酷训练而产生的精炼体格。这明明是个英俊的成年男人,肖却能从对方的蹙起的眉头和微微下垂的唇角,看出一种微薄的委屈。

在胸口一片酸涩的暖意里,肖觉得自己依旧在看着一个男孩子。

他很想要照顾好他。

……

尤金再睁开眼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脸颊和颈间都在发烫,周身却是难以置信的干净和干爽。

眼皮和脑袋都很沉重。他努力往转了转脖颈,发现衣服换了新的,脚上的绷带似乎也被换了,并不像之前记得那样潮湿而松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