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第2/3页)

渚幽心知自己是在犯险,可她却不能不这么做,这龙若一直在作茧自缚,怕是一世都走不出来。

她思及三千年前种种,捏住了长应的胳膊,说道:“我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观商,为的是三千年前之事。”

果真,长应在听到这话时,竟比听见无渊还要苦痛,周身皆颤了起来,她身上的威压如大浪般震荡而出。

顿时沙飞石走,四处雾蒙蒙一片,这黄沙被掀得近要遮天!

长应所不愿回想的,哪是在无渊中见到她被界外天雷折腾得奄奄一息的模样,分明是三千年前的旧事。

黄沙裹挟在风中,好似暴雨般,撞得脸面生疼。

渚幽抬臂掩住了脸,手腕转动时施出了一道灵力,却没能令这遍天沙石沉回原处。

长应面色如缟,衬得一双眼黑如染墨,她低垂着眼眸,眼中神采尽失。

她眉心依旧紧皱着,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那黄沙将她环起,好似想将自己就地掩埋一般。

渚幽将手探进了沙里,险些被急旋的风沙给刮得手背冒血。

这龙大抵还是不愿伤她的,故而在她将手探入其中后,周遭好似静止了一般,飞沙顿在半空不动,风也不动了。

“看来你一定记得,三千年前我在此处长眠的模样。”渚幽心跳如雷,探手捏住了长应的一角衣料。

她定定地看着那沙帘里的龙,不光唇舌,就连喉咙也已干燥得不成样子,探进飞沙里的手还在微颤着。

长应眸光一动,那向来镇定薄凉的眼里竟涌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惶恐来。

三千年了,若是百年一世,那于凡人而言,可谓是三十世,三十世那便是一百多代人。

那样遥远,远到前尘旧事该是一片混沌,别说那些江河日月了,就连萍水相逢的人脸,也该是模糊不清的。

然而渚幽此时却记得一清二楚,她那时震出万千翎羽将古魔兵阻挡在此地,然而却因受大阵所困,重重跌入了这片黄沙中。

她身负重伤,只余下一息,只能动弹不得地躺着。

那时天地一片混沌,她见到的天不是天,地也不算地。

然而这片黄沙却经久未变,即便是沧海桑田,它也依旧存于此地。

渚幽目不转睛地看着长应,将手按在了她的心口上,好似已经寻到不动法王说的那一枚金铃了。

长应瞳仁骤缩,竟想要后退,她头昏目眩一般,身形一个趔趄,转头时漆黑的眼眸中映满了这片无边大漠。

那威压愈发沉重可怖,就连大地也为之一颤,可风刃凝了不到一瞬又消失了。

长应浑身颤抖着,在克制隐忍着,唇一动便道:“你、走。”

就和在浊鉴中她受了那颅顶之伤时如出一辙,渚幽眼梢都红了,心知这龙分明是不想伤她。

高挑纤细的九天尊往后一仰,看着便要摔倒在地。

渚幽伸手将长应揽住,心头紧紧相贴着,隔着这骨肉蹿动不休。

长应冷不丁被揽了个紧,那静止在半空的沙石陡然如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她仰着头,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天,僵直的眼被炎光一照,又略微眨了一下。

渚幽摁着她的腰背,骤急的气息落在她的耳畔,缓声道:“三千年前,我就躺在此地,众神对古魔穷追不舍,只有你停步在此。”

长应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起,仍旧在按捺周身煞气,牙关紧咬着,却未将揽着她的凰鸟推开。

她面上一片片龙鳞又浮了起来,其上彩光流转着,脸上像是镶了玉石。

渚幽紧扣着她的腰,侧头将那挡在长应耳畔的发吹起。

那吐息轻柔温热,长应周身一僵。

“你我当时仅见过数面,回回俱无暇交谈,但我是记得你的,我那时只余一息,未料到你会停步在我身侧。”

渚幽说得极缓,她松开了长应的腰,转而将这龙紧握的拳给掰开,还一根根手指地捋直了。

长应未吭声,紧咬的牙关里渗着血。

渚幽捏着她的掌心,将侧颊贴在了她面上浮起的龙鳞上,只蹭了两下,头上那朱红的纱巾一松,被兜住的银发登时垂到了肩上。

她道:“我原该泯灭,原该躺在这里被黄沙掩埋,连再度睁眼的机会都求不得,是你救我。”

长应那被捋直的十指忽又攥了起来,风沙似又要旋起,已漫至她的足踝。

她松开了牙关,皓齿的龙齿上果真沾了血,好似食了生肉的一般。

“不是,我、我是……”

“是什么?”那从唇齿间挤出的声音太小,渚幽听不清。

“是我害你,若非是我,你又怎会诞在凤族,怎又遭人诬陷,怎会上斩仙台,怎会入魔,又怎会遭界外天雷!”长应越说越急,瞳仁骤颤,似要溺亡般张口喘息着。

刚漫至足踝的风沙唰一声旋起,好似泥黄的涟漪般,朝远处刮卷而去,就连岿然不动的沙丘也往旁挪了数尺。

长应好似不肯看她,竟还将头扭到了另一边。

渚幽隐约觉得自己该生气,她心火烧得急,抬手就嵌住了长应的下颌,硬是令她将头转了过来。

她咬牙切齿道:“可若非是你,我怎还能睁得开眼,怎能多活这数百年,怎能品到人间百味,又怎知晓三千年前你伏魔归来,还……去寻了我?”

长应愣住一瞬,缓缓阖起了魔气腾腾的眼。

渚幽紧紧擒着她的下颌,却小心翼翼地亲了她的眼睑,又道:“三千年前我不知人间五蕴七苦,所做皆为三界,如今我却是为你,若你当真害我,我又何苦这般折腾自己?”

隔着心口,那两滴相系的心头血渐渐缓下。

渚幽终于松了钳制长应下颌的手,拍了拍她那长了龙鳞的侧颊,话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品过的人间情事还是你教的,若不能再世,我连此般滋味都不知晓。”

“你从未害过我,是你救我,也是你教我。”她又道。

长应紧阖的眼略微一动,倒吸了一口气道:“当真?”

“当真……”渚幽将她的眼遮了起来,用掌心捂得严严实实的,“莫让我再看见你眼底的魔气,我入过魔,脊骨中还余下一丝魔气未能消去,因着这心头血的牵连,你也受魔念所控,堂堂能上天入地的龙,凭何要受魔念摆布。”

长应半晌没说话,她头痛欲裂,好似被分成两半的心又开始争个高下了。

她稳稳站着,垂在身侧的手却嘎吱作响,手上筋骨似要被捏断了。

那素白的手背上筋骨分明,牙关也被咬得咯咯作响。

渚幽没敢放下手,生怕这手一放下来,又要瞧见长应那双眼。

别的妖物入魔,定会做出些残害苍生的事,变得嗜血又斤斤计较,刁钻又刻薄。

然而长应却没有,许是怕伤着她,故而将这悍戾憋至心底,好似装了满缸的水,只堪堪溢出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