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欲除魔物, 得先毁去九天之上那已存许久的魔门。

长应又仰头朝这悬在凡间之上的一碧苍穹望去,眸色晦暗,似是不焦不急的。

可这龙面色苍白, 手还不由得捂上了腹部,分明是不大舒服。

长应倒是不急, 渚幽却耐不住了,她紧蹙着眉头,将手掌一翻,“你将堪舆给我,速回九天,此处交予我,九天之事还需你来料理。”

她话音一顿,又道:“九天于我已不相干,但若是三界皆成魔窠,我怕也是会不自在。”

长应面色冷淡,眼中却好似盛了火。她紧紧盯着面前这朱凰, 分明是想将其吞入腹中。

渚幽受不得长应这炙热如炎的眸光,这龙明明清冷淡漠, 却偏偏在看她时, 眸光热腾腾的。

她唇舌一燥,连忙朝长应的肩推去,“莫要耽搁了,也不必管顾我,我这一命定会交予你手,不会被旁人掠去。”

长应当真听不得她说这样的话, 眸光黯沉沉, 周身威压一释, 这四处刮卷的风全都乱了方寸,草木俱动,烟尘四扬,就连天上扑腾着翅膀的鸟儿也动弹不得。

玄龙一怒,天陡然变色,乌云滚滚而来,好似有雨将落。

明明九天危难迫在眉睫,长应却还要讨个说法,于她而言,三界仿若只是她重归浊世的附庸之物。

她眼一垂,看向渚幽按在她肩上的手,问道:“于凡间而言,你我如今算是什么。”

渚幽蓦地将眸光移向别处,垂着头低声笑了,这龙不是魔却胜似魔,她向来不将九天戒律放在眼底,还这般堂而皇之的将自己比作凡人。

无拘无束是她,恶神凶煞也是她。

渚幽深觉窘迫,将手收回身侧,“待此事一了,我便同你说。”

长应甚是不悦,观这翻云响雷,便知她忍了一腔的怒气。

凡间爱侣结了亲还能休,她们又岂能轻易如此,互换心头血便如下了天雷誓,哪是凡人能比的。

渚幽当真怕了这龙,这一肚子水还未吐出来,又默不作声地憋起气,真将自己当做无底洞了?

长应是气,也是怕,她舌尖已经抵在了尖锐的龙牙上,生怕自己牙一张,便将这朱凰给衔上九天。

她就想将渚幽放在她的眼皮底下,生怕那观商又做出什么坏心眼的事来。

舌尖险些就要将牙撬开了,她的眼忽地被捂住。

温热的,是渚幽的手。

渚幽捂着长应的眼,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却朝自己的背后抚去,几根细长的手指牢牢摁在了脊骨上,那骨头里尚还未消失的丁点魔气正在猖狂地朝上蔓延着,被她一碰,又猛地缩了回去。

她骨子里的魔念正在滋扰长应的心神,她抽不去自己的骨,那便只能掩住长应的眼。

掌心下,长应眨动的眼微微一动。

渚幽捂着那双冰冷的眼,缓缓倾身上前,唇印在了这龙素白的下颌上,一触即分。

随后移至这龙的耳畔,缓缓道:“别看我,速回九天。”

长应脖颈一动,慢腾腾地吞咽了一下,将那要将朱凰衔上九天的念头咽至腹中。

“你回九天之后,暂且等上一等,等妖王登上上禧城。”

渚幽慢声道,“我做了个钩子,要把观商吊出来,你莫将他吓跑了。”

长应猛地扯下渚幽的手,固执地问:“你说,若于凡间,你我这般称作什么?”

渚幽抿起唇,静静看了她一阵,作势又要抬手捂她的眼。

然而眼未捂上,她的手腕被提了一下,蓦地抵在了长应的唇边。

长应亲了个正着,苍白的唇在她的掌心上摩挲了一下,她道:“你不告诉我,我便亲自去寻此谜底。”

随后这墨发黑裳的龙松开了她腕骨,从芥子里将那卷堪舆扯了出来。

“拿好了……”长应将堪舆一抛,毅然转身朝九天而去,化龙的那一刻龙吟震天动地,天穹浓云俱散,炎日之光又洒落凡间。

渚幽抬手将堪舆接了个正着,这么一卷兽皮不算轻薄,撞得她腕骨一颤。她再朝天望去时,已连玄龙的尾巴都瞧不见了。

若九天无人坐镇,此时魔门败露必将引起三界大乱,但此时九天有长应。

玄顷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是险,如果说观商是在赌命,那他赌的便是这浊浊尘世。如若古神未能复苏,莫说九天,三界早成魔物巢窠。

渚幽手指一勾,一片翎羽忽地从远处飘了过来,恰就是她用来变作自己的那一片。

昌鸣城中循着长街走了一圈又一圈的女子骤然化作了一片羽毛,看见这一幕的凡人纷纷揉起了眼,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么个女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即便她再纤细窈窕,也不该被风吹散了。

凡人你看我我看你,俱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而跟在那翎羽化身后的撼竹和祸鼠却是瞪直了眼,连忙追着那片羽出了城。

翎羽朝渚幽飘去,后边跟着两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妖。

撼竹见到自家尊主后,双眸骤然一亮,可思及先前自己骗了玄龙一事,眸光顿时又黯了下去。

祸鼠展开扇子掩住了脸,吃惊道:“大人不是往妖界去了么,怎又回来了。”

“事完了,便来了。”渚幽应道。

“那何时回上禧城?”祸鼠一双眼笑得弯弯,神情灵动得很,显得鬼鬼祟祟的。

“再等等……”渚幽估摸着月隐也该到上禧城了。

祸鼠虽不知这朱凰究竟在盘算什么,可她活了几百年可不是吃素的,自然知道此时不该多问,安安静静跟着保命就是了。

撼竹眨眨眼,百般踌躇,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先前那位来了,我同她说那片翎羽是你。”

渚幽一哂,此事不提还好,一提她便想起长应那冷着脸委屈告状的模样。

“无妨,这哪瞒得了她。”

不说别的,光这心头血的牵连,就足以让长应一眼便认得出了。

撼竹愣了半晌,痴痴看着渚幽,将她那窃喜却又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看在了眼底。

许久她才跟着笑了一下,是她多事了,百年前魔域那一战时,是她一意孤行将那龙舍下,如今自作主张的又是她。

她总以为世上只她真心对渚幽好,却没想到,早在三千年前,她便败了。

不论来迟亦或是来早,她皆不该痴心妄想。

罢了,撼竹抿着唇笑道:“不愧是九天神尊,这等把戏果真瞒不住她。”

渚幽微微颔首,虽然这夸的是长应,但她听着也暗自高兴。

妖界大殿里,月隐坐在华座上一动不动地望向殿门外,她面色苍白得没有丁点血色,已像个活死人。

若非她转了转那双灰白的眼,站在边上的侍女定错以为她的主就这么没了。

月隐收敛了眸光,轻咳了一声,虚弱无力地开口:“将汤药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