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Scherzo·Op.50(第2/2页)

“那个孩子被我丢在哪了,怎么办,想不起来?”

“弗朗茨·李斯特!”

波兰人夺走他的酒杯扔在一边,怒视着他。

要不是对方骨子里的天性,他几乎可以想象自己的领口甚至领结,都被人提在手中的画面。

“你怎么能——怎么能让她一个人!”

“因为那孩子眼里只有你啊,我的弗里德,她鼓足勇气踏足她从未接触过的陌生领地,只为来这里寻你,当面给你道歉呢。”

李斯特冷笑着和肖邦对视,他可不是欧罗拉,绝不会退败在他这样的眼神下。

“承认你在意她、爱着她,后悔那样对她很难吗,弗朗索瓦·彼颂先生?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你现在恨不得飞到她身边去了。啊,沙龙里有多少猎艳的捕食者呢?她那样少见的东方韵味的脸孔,的确——”

“给我闭嘴,弗朗茨。你把她丢哪了!”

李斯特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好的纸张,嫌弃地丢到肖邦怀里。

“你最先期待的答案在这里。弗里德,错过她,你绝找不到更值得你爱的人了。去吧,她在阳台那边——不想暴露的话,就小心点。”

*

“有人爱你。”

“我爱着你。”

这是李斯特从他的书桌上偷走的,欧罗拉留在上面的纸张。

肖邦踉跄着避开人群,只希望快些到她走丢的地方。沙龙有太多灰色的地带,即使他向来不在意那些东西,但只要一想到他的山雀孤身一人,他就恨不得把李斯特丢进塞纳河十遍。

少女清越的声音在那边。

肖邦突然庆幸自己听力依旧敏锐。

他的欣喜凝固在嘴角,脑中嗡的一下哄响成一片杂音。

欧罗拉言笑晏晏,在阳台上正和人自然地谈着话。顺着那半边帘帷,肖邦看到的是男士的夜礼服的下摆——那是年轻人惯用的款式。

青年突然慌了。他的小鸟是只绝对讨喜的生灵,如果给她一片天空,她或许便不会再偏爱他这棵树了。

他听不清他们在谈论什么,他只注意到她愉悦的心情。

不许对别人笑,不许和陌生人说话。

你是来找我的,快看过来,我就在这里!

嫉妒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心,他不想再要他的理智了,他只想把她带走——他愿意如她所愿,结婚也好,马上去教堂也好,脱下马甲也好,只要她跟他走,他什么都愿意做。

但不可以。

她正在和别人愉悦地交谈——在他白天对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之后,他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堂堂正正地再次站在她身边,去把那些该死的、觊觎他的宝藏的眼神,通通给遮蔽住呢?

李斯特说的没错,如果错过欧罗拉,他一定再也找不到更值得他去爱的人了。

多么高傲啊——肖邦这才看清自己,原来他是如此任性,如此肆意的挥霍着她的感情。他所有行为的底气,不过是仗着“欧罗拉喜欢肖邦”而已。

他好像掌握着免死金牌,只要他是肖邦一天,他便能仗着这个身份,可耻地用另一个身份去恋慕她,并矫情地自己生自己的气。

肖邦喜欢欧罗拉。

喜欢到丢掉理智,无限地在两个身份里吃着自己的醋。

流浪的诗人倚在墙上,面色凄楚而痛苦。

“波兰先生,您还在为情所伤吗……哦,您值得更好的爱护。”

白色的手套谦卑地捧起肖邦的手,来人以他独特的口味,用法文唱着一曲咏叹调。

居斯亭侯爵。

肖邦瞳孔微震,生理性的不适从脚趾窜向他全身,他头皮发麻,差点惊叫出声。他奋力挥手,挣开那双手套的轻抚后,将手背在身后。

肖邦喜欢白色的手套,身为钢琴家,他总是过分小心保护手指。加上白手套符合他优雅的审美趣味,他出行的装备里,从来不会少这样东西。

曾经他出席一次沙龙就会丢一幅手套,因为太多狂热的贵女们会在他上场弹琴时偷走它们。慢慢他学乖了,自从学会手套不离身后,“肖邦的白手套”就变成巴黎另一种风尚了。

肖邦并不在意别人也戴白手套,但这位侯爵例外。

居斯亭侯爵的白手套,只会让他想起病态的、并不美好的东西——这位侯爵在巴黎也是个名声显赫的人物,他喜好美人,男性的美人。

而他,不知何时起,竟然引起了这位侯爵的兴趣。

“伯爵,礼仪。”

“唉,我只希望您能对自己好一些,别在受那些无畏的伤害了……您应该得到最好的对待。”

肖邦眼神微闪。

关于他流言的扩散,这个人一定不无辜。

“我这般卑微的人,或许并不值得。光是期待,就已经太难。”

“不,它不难。您只有一个决定要做,让自己像个孩子和病人那样被人照料。请来埃姆斯住上三个月——在我家里,莱茵河畔![1]”

侯爵的殷勤作陪让他感到厌烦。肖邦眉头紧蹙,直白地表达着他内心的不喜。

他不想引起骚动,决定暂时远离这里。

“请容许我告退。”

“您就这么不愿意回应我吗,我的钢琴家?”

肖邦的手臂再一次被白色的手套缠住,向来不善应付这种场合的波兰人,全身寒毛都站立起来。

他浑身开始颤抖,对方的逼近令他情绪几近崩溃的边缘。

啪——

一声清脆的击打令肖邦得到解脱。他被人一把互在身后,他看着伯爵呲着牙抬起手背呼痛。

一把合拢的女士折扇,像骑士的佩剑警告着生人勿近。

波兰人因眼前的身影,双眸再一次盛满潋滟的波光,他的心脏又开始了复苏的跳动。

“你是哪家的小姐,这里没您的事,让开。”

“不,怎么不关我的事?”

肖邦的手被欧罗拉拉起,十指紧扣,密不可分。

“这个男人,我的。”

“对,我是她的。”

此刻,从来没有宗教狂热的钢琴师人,第一次甘愿俯首跪拜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