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安详

这几日那个黑袍人一直捧着陈生,不敢让陈生去萧疏身边,似乎担忧只要稍有大意,陈生就会死在萧疏手里。

陈生自是看得出这个人的意思,所以他很安静的跟着这个人,并没有选择去惹萧疏,只是偶尔猜猜黑袍人的身份。

事情就如萧疏所讲的一样。

之前萧疏对陈生等人动手,这人没管,直到郭齐佑叫出陈生的名字,这人才有了反应,陈生从这点可以看出,这个满身绷带的人认识自己。而这里是赤鸿尊心魔的心海,心海中的幻影自然不可能认识陈生,所以陈生猜测,面前的这人怕是跟他一样,都是从画外来到这里的修士。陈生与他之间的差距是这个人取代了心海中此刻跟着萧疏的存在,而陈生则是代入了一个普通的修士。

他们两人拿着不同的剧本,替代了两个身份不同的人。

一个变成了萧疏身边行动不便的黑袍人,一个变成了意外变成小鸡的普通修士。

此刻一个是半废,一个是全废,不知是谁的处境好于谁。

不过因为入画前的过往,认识陈生的修士不少,陈生一时也叫不准这人是谁。他本有意跟对方谈谈,可惜萧疏一直跟在身边,让他完全找不到交谈的机会。

而心海中的萧疏危险,这人不敢有什么动作想来也是忌惮萧疏。

陈生知道这点,自然也知道这事急不得。

他耐着性子等待,与那人保持着相同的默契,对自身的处境皆是闭口不言。

翌日清晨,萧疏躺在地上闭着眼睛,黑袍人坐在地上费力地挪了一下身子,暂时放下了手中的陈生。

陈生贴在黑袍人的身旁,看着他吃力的动作歪起了头,不多时,小鸡从刚睡醒的迷糊,转成了因为冷而清醒的无奈。

现下正是寒冬,从温暖如春的洛南离去,越靠近魏都陈生便觉得越冷。魏都本就在边缘之地,寒风夹带着几分绵柔的阴冷,每逢风过,都像是有人拿刀划过陈生的身体。

萧疏和黑袍人倒是不觉得冷,就算眼下身体不好,黑袍人也没有受到寒月的影响,他只披了一件单薄的袍子便足以抵过魏都的冬日。

萧疏也是如此,他们都没有被魏都的寒冷所扰。

修士就是这点好。

陈生虽是不说,可也有些羡慕他们不惧寒暑的模样,而他越觉得冷,便靠黑袍人越近,完全把对方当做挡风的工具。

似乎察觉到陈生的不适。

那人低下头,望着身后瑟瑟发抖的小鸡,伸出手碰了一下陈生毛茸茸的脸,抬手弄坏了身上的袍子,拿起一块黑布对折几次,向陈生招了招手。

陈生见状连忙低着头向袍子那里冲去,他的脚步活泼,翅尖微微外分,从内到外都散发着得救了的喜悦之情。

因为怕冷,他紧忙向黑袍那里跑,然而还未走到黑袍之中,一只大手忽然出现将他抓起。

“嘎!”

陈生一惊,踹了一下腿,接着视线移动,毫无防备的对上了萧疏那张漂亮的脸。

萧疏掐着陈生,用在山洞那时同样的姿势揉了揉陈生的头。

其实这个动作比起揉头更像是探究。

萧疏抓着陈生坐在黑袍人的对面,姿态随意而张狂,他与黑袍人说:“你难道不打算与我说点什么?”

黑袍人慢慢握紧了拳头。

萧疏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瞧了一眼手中的陈生:“我们被关在一起多年,这才刚刚出来没多久,你哪来的空闲去认识什么陈生?”

黑袍人听到这抿着唇,似乎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萧疏打量他片刻,眼尾上挑的细长双目微微眯起,手中的盏目忽然往上拿了一下,并用食指轻轻摸了一下盏目剑鞘上的金目。

陈生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微微张开了嘴巴,不知怎么的,一段回忆突然闯进了脑海。

“怎么。”

记忆里,冰冷的剑鞘敲上他的肩膀。

曲清池的脸像是藏在云雾中,让人看不真切。

可就算看不清他的表情,陈生也了解他的每一个神态和动作。

“你认识那个叫谢归的人?”

记忆里的那句话与现在萧疏所说的话意思基本相同。而记忆中的曲清池一边询问,一边伸手摸向剑鞘,手指在剑鞘上的金目处点了两下,似乎因为陈生与谢归相识多少有些心烦。

陈生知道,这个动作只出现在曲清池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也知道,如果这个动作出现在别人身上,他不会多想,可现在这个动作出现在拿着盏目的萧疏身上,怎么看都有几分古怪。

其实早前在山洞中陈生就发现了,比起那个淡漠的没有任何情绪的萧疏,眼前的这人更像是喜怒无常的曲清池……

得不到黑袍人的回话,萧疏将薄凉的一面呈现给陈生,他低下头,掐着陈生的手开始变得用力,红唇微张,轻吐出几分冷意:“怪了。”

“你明明不是哑巴,为何一直不说话?”他低下头,质问陈生:“你难道就不好奇你怎会变成如今的这副模样?”

他这人心坏,一边说还要一边收紧手掌。

陈生身体一动,因为疼痛而愤恨的瞪着一双眼睛。

黑袍人见此连忙伸出手:“给我!”

萧疏本意是想将陈生放开,可听到黑袍人讨要,萧疏又改了主意。

他收回手,掐着陈生就那么躺了下来。

心气不顺的陈生被他捏在手中,如此到了晚间,这人还没撒手。

今夜无风,入夜之后寒气更重,陈生在萧疏温热的掌心之中昏昏欲睡,而萧疏则是躺在枯树下,一双眼睛望着上方的夜空,金眸映入了满天星海,璀璨明亮的宛如在眼中藏着另一个美丽的世界。

陈生睁眼时正巧瞧见了这一幕,私心觉得如此清亮的眼眸不该出现在心思诡异的他身上。

额前的碎发被微风吹起,面无表情的萧疏身上少了几分肃杀之气,隐下了白日才有的锋芒诡异,神态从不可一世变成了清冷贵气,眼中多少存了几分孤寂。

如此躺了片刻,萧疏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他慢吞吞地转过头,看向黑袍人所在的地方微微张开了嘴:“你的身子不行了,浊火一直烧着你的骨肉,”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扭过头越过枯枝看向空中,不再瞧着黑袍人的身影,只说:“你活着也是遭罪,不如等魏都之事有了定论,我送你去转世,你也好早点解脱。”

黑袍人和陈生听到这都扭过头看向他。

黑袍人想了想,试探地问:“那你呢?”

萧疏听到这并没有很快回答,他是先闭上眼睛躺了片刻,接着又从地上坐起,对着远处的山脉沉思许久,仿佛在透过那连绵起伏的丘陵看向远方,或是看向前路。

“我不会走的。”

不知过了多久,萧疏抬起眼帘,神情淡漠而坚定,语速很慢的对着前路说:“我与虚泽——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