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宜贵妃忽然出声,硬生生地打断了惠妃的话,在众人看来,堪称无礼之举。

惠妃当即落下了脸,沉着气要笑不笑,纳侧乃是胤禔的家事,哪轮得到她越俎代庖?

至于请太医,太后先行提起,伊尔根觉罗氏不是婉拒了么?宜贵妃这是明晃晃的僭越,不把太后放在眼里!

“还望宜贵妃娘娘明鉴,”惠妃忍住不悦,微微加重了语气,“芸心是本宫的儿媳,本宫自然关怀,就不劳娘娘费心了。”

话中意有所指,谁不明白?

云琇冷笑了起来,笑容透着不可思议与深深的讥讽。

与她有旧怨的妃嫔小主面色皆是一变,想起了早年宜贵妃尖牙嘴利怼得众人哑口无言的场景,你看我我看你,顿时不敢吭声了。

瑞珠已然小跑出了慈宁宫,急急忙忙去请太医。云琇冷笑之后,没有给惠妃留下半分颜面:“关怀?糊弄谁呢?你可真是她的好额娘。纳侧添堵也就罢了,没见大福晋见了红吗?伤了皇上的孙辈,你可担待得起?!”

又蹙起眉道:“怀孕快九个月了,疏忽不得,像是要生了!当务之急便是布置产房,找寻奶娘与产婆来,还请太后与温姐姐加紧定论。”

大福晋捧着肚子坐在惠妃下首,也是云琇正对着的斜后侧。有低矮桌案遮挡,若不仔细瞧去,谁也不会发现她的浅紫宫装染上了红。

一言既出,满座俱惊。

惠妃脸色一白,紧接着青红交错,便是想要计较云琇的话语,计较她被放在地上踩的颜面,也抽不出功夫了。

即便她越发不喜这个儿媳,也没有想要伤着肚子里的乖孙!

一时间又怨怪起了大福晋,身子弱到这个地步,竟还找了托词说胃口不好。偏偏本宫说要为胤禔纳侧的时候见了红,是不是存心想要害本宫?

满腔不满与数落,在她低头望向儿媳小腹的一刹那,骤然止住了。

“快请太医……”血,止不住的血,惠妃的声音发起了颤,“快请太医!”

温贵妃与惠妃同侧,中间又隔着空隙,若不是云琇提醒,她怎么也发现不了。

闻言,温贵妃立马起身,肃然了脸色:“惠妃糊涂,也是本宫疏忽了。”

话音未落,大阿哥长女果果的哭喊声响起,温贵妃拧起眉,一刻不停地吩咐奶嬷嬷:“把大格格带到偏殿去,温些奶糕压压惊。快哄睡了,这么小的孩子,别让她吓着了!”

转念一想,这个时辰,皇上应携众阿哥前来请安了。于是吩咐左右宫人道:“你们放快脚程,快请皇上并大阿哥来,快去!”

温贵妃有条不紊地发话,乱象霎时稳了稳。

大福晋嘴唇泛白,蜡黄的面色刷了白漆似的,额间冷汗遍布,面上满是痛楚。

她的眼眶通红,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朝云琇望去,眼底充斥着感激,还有求助之意:“贵额娘,救救……孩子……”捂着肚子艰难说罢,眼泪一瞬间下了来。

她也没有料到,就这样受不住了。

“产婆与奶嬷嬷,早就备好了,正在阿哥所待命……”她使着最后的气力道,“都是儿媳信得过的人。”

云琇双眼一闭,轻轻点了头:“董嬷嬷,你亲自去领她们。”

接着她走上前,对温贵妃耳语了几句,温贵妃略一思忖,转而对太后道:“您看,永寿宫离这儿近,不若寻间偏殿,加紧收拾出产房……”

大殿一片嘈杂,太后担忧之下坐不住了,连连问了许多次太医怎还不至。正值温贵妃问询,她想了一想,叹气道:“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就按你说的办。”

永寿宫?

惠妃心头一紧,当即出声道:“臣妾的延禧宫——”

就在此时,苏麻喇姑肃着脸绕进正殿,生生制止了惠妃的话头。

“太后娘娘,老祖宗说了,见红之人不宜挪动,赶忙收拾一间偏殿,让大福晋住进去。”

太后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却依旧觉得不妥,慈宁宫偏殿……这不合规矩啊。

也罢,温贵妃的永寿宫,难不成就合乎规矩了?

太后还没应答,惠妃则率先红了眼眶,把心中的惊吓气怒全都抛到了脑后去,满心满眼只有慈宁宫三个字。

强忍着内心的喜悦,她道:“臣妾替芸心谢过老祖宗体恤!”

她的乖孙若是出生在慈宁宫,又有皇长孙的名头,该是胤禔多大的助力?

这般想着,对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的不满也去了些。

苏麻喇姑瞥她一眼,微微颔首,随即回了老祖宗歇息之处,只有熟悉亲近的人,才能发觉她暗含的怒气。

复命的时候,她掀起床帘,对着闭目休憩的太皇太后附耳说了几句话。

“惠妃实在不像话。至于胤禔,吃了教训,方懂珍惜。”太皇太后捻着佛珠,念了声阿弥陀佛,混浊的目光变得厚重悠远。

她喃喃道:“求佛祖保佑胤禔福晋,哀家不许他们这般下去了。”

大阿哥近日心情烦躁,连《圣训》的内容都不愿遣人打听,更别提私下与太子呛声了。

事实上,气到搬出正院的第一日,他便悔了。

离了福晋,他吃不好也睡不香。关氏吴氏搔首弄姿,他直接禁了两人的足;强忍着回房看她的欲望,胤禔实实在在地发了狠,平日吃住全在书房,发誓定要让伊尔根觉罗氏认识到自个的错。

满腔自尊被打击得七零八落,他怎么就比不过胤礽,夺嫡怎么就不能成了?

可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福晋说得不错,就是不能成。

一夜无眠,睁眼到天明,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下,胤禔眼眶酸涩

他知道,福晋是为着他好。可额娘盼着,舅舅也盼着,他早已脱不了身了。

第二天,大阿哥眼巴巴地盼着正院来人,心想只需福晋递个台阶,他便能顺杆爬下。

结果半个人影也无,第三日,第四日……皆是如此。

胤禷又把自己气着了。

他的福晋不在乎他。

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原是为了赌气的大阿哥渐渐迷茫了。

他的脚尖落在书房外,一直朝着正院的方向,却没有勇气朝前走。好似朝前一步,从小到大坚持东西的就会骤然破碎,他实在不愿意承认,也不想承认,夺嫡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梦。

他知道福晋想要让他看清这个梦。

几日彻夜不眠,胤禔翻来覆去想着皇阿玛的态度,想着额娘的期许,想着胤礽的短处,想着自己的胜算,想着杂七杂八的东西。

上朝频繁走神,请安浑浑噩噩,胤禔依稀记得,惠妃同他提了哪家姑娘……

是要给表弟拴婚?他下意识地哦了一声,随即琢磨起了福晋的事儿。

他已经多日没见她了。

今儿也是一样。明明是小年,人人面上挂着笑容,唯有胤禔心头凄风苦雨,无处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