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长寿笑道:“读书有什么不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一年过去, 长寿又长高了不少。不像从前那么瘦弱,跟护院学拳脚,练就一身结实的肌肉。

安安噘着嘴道:“先生好凶, 骂安安。”

长寿隐约听说过一点,安安在学堂上, 把墨泼了先生一身, 书里处处画着小人儿, 气得先生隔两日就要请太太来谈谈。

长寿无可奈何道:“先生希望小姐好,字要写端正,书要整洁,不可以乱来的。”

眼看安安就要不高兴,长寿连忙又道:“要是小姐能做到三天不被先生批评, 长寿就给您做把小木剑,给您练功夫用。”

安安眼睛一亮, “真的?”

“真的,保准不骗您。”

——

傍晚赵晋从外回来,立在屋前摘去落了雪的大氅, 步入屋中, 正要说话, 柔儿朝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别出声。赵晋挑帘望了望西边僻做书房的稍间,见安安攥着笔,蹙眉正在写大字。

他笑了声, 回身问柔儿, “今儿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

柔儿压低声音道:“一回院子来, 点心也不吃, 嚷着要写字念书。”

赵晋笑道:“倒是新奇, 咱们闺女将来, 莫不是要做个女学究?”

柔儿横他一眼,冷笑道:“您闺女您自个儿不知?多半是憋着什么坏主意呢,她哪里是能坐得住的人?”

这话赵晋不爱听,在他瞧来,自家闺女哪哪都好,前几天柔儿跟他复述先生说的安安那些缺点,他心里不乐意,要不是这先生是托人请的,中间隔着旁人的人情关系,他定然立马就把人辞退了,哪还容得他在这儿百般挑剔他闺女?

赵晋道:“倒也不必太拘束她,年纪还小呢,慢慢来吧,来,给我抱抱我大儿子。”

他从柔儿怀里把彦哥儿接过去,放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我儿子不赖。”

家里两个孩子都养得精细,面白唇红,胖乎乎娇嫩嫩的,赵晋在孩子脸上亲了一记,又偏过头,俯身笑道:“过来,孩子娘也得亲一亲。”

柔儿白他一眼,抬手堵住他的嘴,“您快去洗漱,一会儿要吃饭了。”

赵晋笑了笑,正要提步,这时安安捧着一张写满字的纸奔过来,“爹爹,安安写好多好多字。”

一篇儿见方大纸,快能把安安整个人裹住了,上头画着五六个硕大的字,歪歪扭扭根本分辨不出念什么。

饶是如此,赵晋还对着认真钻研了半天,欣喜地道:“瞧瞧,我闺女这一横写得颇有颜柳之风。”

柔儿哭笑不得,听父女俩一个夸赞不停,一个洋洋得意,她有点儿担心,照赵晋这么个宠法,也不知对安安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三日后,长寿立在二门前朝东边的回廊张望。安安念书的学堂布置在内外院交接的廊庑,他掐算着时间,提早就在外头等着。

片刻,门被从推开,那微胖的中年夫子踱着方步走出来,杏枝和小丫头梨若连忙走进去,替小姐收拾书桌被背囊。

长寿翘首望着,今天安安出来的格外迟,这么久还没动静,也不知是被什么事耽搁了。他试探走上前,想朝里张望,想到自己的身份,实在不宜太过靠近,他又退下来,在月门外徘徊。

过了好一会儿,安安才被杏枝抱出来。小姑娘低声哼哼着,不时还抬手揉眼睛。

长寿心里一紧,怎么哭了?难不成又给先生责骂了?可小姐根本不怕先生,怎么会因他说了几句就哭了?

长寿一着急,就顾不上避着人,扬声喊了声“小姐”。

安安见是他,立时从杏枝怀里挣下来,几步跑到他跟前,仰着头道:“安安字写不好,先生骂人。”

她哭起来,委屈的泪珠一串串往下掉,“安安的木剑没有了。安安不能练剑、学功夫。”

这对她来说,就是件非常严重的事,是比天还要大的事。怎会不伤心不委屈呢?

杏枝刚要过来劝,就见长寿俯下身,蹲跪在地上,从袖中抽出一只一尺来长的小木剑,“别哭,长寿知道小姐尽力了,虽然先生不满意,但长寿满意极了。这把剑给小姐,小姐看,上头刻了小姐的名字。”

他示意她瞧剑柄,上头雕刻着一个“安”字,一笔一划整齐干净,可比她写的好多了。

她止住泪,张大眼睛望着他,“安安、安安能摸摸吗?”

他微笑道:“能啊,这把剑是小姐的了。”

他摊开手掌,把木剑递过去。安安张开小手握住剑柄,握在手里的真实感让她重新高兴起来,她泪水未干就笑了出来,“小哥哥真好。”

长寿脸上微微泛红,站起身,退后几步,安安把玩着木剑,挥舞了几下,她扭过头来盯着他道:“哥哥舞剑,安安学。”

长寿顿了下,在小姐面前舞剑,似乎不合规矩……

可安安那双大眼睛,水样晶亮,像黑漆漆的水葡萄,写满了期冀和渴望。他连说个“不”字都不忍心,怕那眼底的光芒逝去换作失落。

他不忍心让她失望。

他又退开几步,抱拳做了个起势。

剑走风至,臂若攀援,足尖点地,原地跃起树尺,做了个漂亮的半空盘旋。

安安拍掌道:“小哥哥好厉害!”

长寿动作不歇,一剑刺出,对准了松枝,枝头的雪片簌簌落下来,像纷纷又下了一场雪。

安安一身火红,厚棉滚毛大红披风,足蹬赤红羊皮夹棉靴子,立在雪里像一团火。明媚得无法忽视去。

长寿最后一式,拔地而起剑指斜下方,若此刻迎敌,对准的就该是对方的心口,他着意去学一些杀招,不求动作繁复好看只求劲力实用。总有一天,他要取仇人首级……

只是一瞬恍惚,剑身被人用两指轻轻钳住。长寿一怔,听见安安雀跃的喊“爹爹”。

赵晋别住那剑刃,瞥了长寿一眼,才把力道卸掉,放开了那柄木剑。

杏枝等上前来行礼,赵晋点点头,俯身把安安抱起来。

安安笑着指着长寿道:“爹爹,小哥哥会飞,好厉害的。”

长寿已退开数步,戒备地望着赵晋的背影。赵晋没有回头瞧他,也没有顺着安安的话题去说,他掸了掸安安头顶的雪沫子,笑道:“安安饿了吗?我们回屋去找阿娘讨点心吃?”

安安立时忘了旁的,笑着拍手,甜甜地说:“好。”

长寿握着木剑,目送赵晋抱着安安走远。他牵唇苦笑,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福喜回身,把他动作表情瞧在眼里,他知道大小姐很亲这个马房小厮,但他终究不是自己人。这些年他甘于留在马房做事,不显山不露水,也一直没有再提过要报仇,虽是一幅本分模样,但福喜知道,他没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也不知暗地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爷虽放话说不必理他,福喜总觉得不安心,他有种预感,这小厮迟早会闹出些大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