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2/3页)

周文保不言语,起身负手踱到前院,阵阵声浪从墙外传进来,“放人,无凭无据,凭什么抓人?放人!”

“这薛账房天生不良于行视力不佳,好容易寻到个坐馆营生,记记账打打算盘,从来没跟谁红过脸,没得罪过谁,官府无凭无据,指着他就说他是乱党?见过这样的乱党吗?”

“父老乡亲们,我丈夫的为人我最知道,他平时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胆子小的什么似的,连他这份坐馆的差事,还是我儿出面,求到青山楼掌柜,人家瞧我们可怜,才应允了。今日说他是乱党,不若把我们全家都抓了,都打成乱党罢了!大老爷,里头的大老爷们,我夫不是乱党,若你们非要冤死个人,不若把老婆子的命拿去,换我丈夫出来吧。求您们了,求您们了!”

妇人伏在衙门阶前石上,重重叩首。

衙役们呼喝着,要上前制止,却被人群拦着,不能靠近。

那妇人哭了一阵,状若心死,哀声道:“早知官不为民,无处伸冤,只可怜我那老实本分的丈夫,不知在里头给折磨成什么样子,我为人妻房,本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夫受难,我没脸在外逍遥。今日大伙儿见证,不是我们自寻死路,实在是天道不仁,官心不正,要逼死了我们这些可怜人呐。”

她忽然咬紧牙关,狠狠撞上了石阶边角,她儿女大呼亲娘,只见那妇人直挺挺倒下去,额上鲜血直流,竟是惨死。

人群静了一息,不知谁高喊道:“狗官冤枉好人,逼死人了!”

跟着有无数哀痛的声音附和:“逼死人了,逼死人了!”

周文保在内听着,不由心寒,他忙道:“快,吩咐衙差,不得与百姓冲突。”

他心道棘手,原想借着这个账房先生,顺藤摸瓜查探赵晋的罪证,至于冤不冤枉,只要落了字据画了签押,谁又能查出什么。可赵晋反应太快,他们都还来不及屈打成招,外头就闹成这样,若是此事传回京城,不知兴安侯如何作想。

外头声浪阵阵,儿子抱着母亲的尸身,不容任何人靠近。闺女声泪俱下,倾诉着庸官是如何乱抓好人如何逼死她母亲。关炳琛这回才深深明白,赵晋说他不解浙州风土,原来指的就是这个。

这些人不怕官府,不怕衙门,围堵长街,激愤声讨。

衙差进来禀道:“大人,拦不住了,那些百姓要冲进来了!”

关炳琛没了主意,周大人说不准伤害百姓,衙差们不敢动手,现在怎么办?任由那些刁民冲进来?

——

“太太,太太!”

一声急急忙忙的呼喝,扰乱了上院的平静。

卢氏睁开眼,不耐地蹙了蹙眉。

她从蒲团上站起身,理了理袖口。外头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推开门,不等她应答,就闯了进来。

卢氏板起脸斥道:“什么事慌慌张张?”

来人是个小厮,甚至等不及侍婢传话,就直闯进来,这等事若在从前,绝不可能发生。

卢氏最厌恶人家无礼,脸上写满不耐。

那小厮道:“官人吩咐,叫太太立即收拾行装,跟几个姨娘一块儿,去清溪别庄避避风头。”

卢氏道:“避什么风头?出了何事?”

她第一个直觉就是赵晋出事了,甚至隐隐觉得有点畅快。

小厮瞧她脸上瞬时有了光彩,哪里想到她心绪如何,急道:“镇远侯出了事,爷怕牵连家里,郭二爷一家已出了城,太太您也快收拾收拾,趁着官府的人没来,快上路吧。”

卢氏默了片刻,走近几步,道:“赵晋在哪儿?”

此人恶贯满盈,做尽坏事,进了官府,绝对无法全身而退。

小厮道:“官人去了青山楼,正跟管事商议营救薛先生。叫小人先回来知会太太,免得牵涉了太太。您快、快些吧?车已备好,停在门口了,小人还要去知会大姨娘跟四姨娘,太太,您只管拿紧要的,庄子上什么都有。”

他慌慌张张知会完,忙转身去了四姨娘的院子。

卢氏立在门前,怔了许久。

赵晋没事?没事,为何要她们避难?

绝对是出了事吧?是怕牵连后院,还是怕后院连累他?

她想到数年之前那个夜里,他带着人,在冲天火光之中,踢开了她家的院门。卢府上下悲哭,她跪下来,求他不要惊扰了母亲。

可下一秒,母亲和哥哥都被人从炕上揪起来押到外头。

镇远侯那幅面容,她这一生都不会忘。有个小丫头因害怕而叫了一声,镇远侯闻仲光,抬手挥刀,斩了那丫头的脑袋。

那么多的血,在火光中殷红刺目。

那个晚上,所有的细节,每晚都会在她脑海中过一遍。她忘不了,也不能忘。要记得当年的屈辱,要记得仇人是谁。

她苟活世上,一是为了家人,二是盼着终有一天,要瞧着这些人一个一个付出代价。

而眼前,好像这个愿望就要实现了。

镇远侯出事?赵晋怕受牵连?他怎么能不牵连?

他是镇远侯的狗,他活该!

卢氏一步步朝外走,跨过门槛,见匆匆路过个侍婢,她撸下腕上的镯子,“去,去卢府报信,就说是我说的,叫卢大爷一家速速离开浙州。这只镯子,就赏你了!”

侍婢被说的一愣,垂目瞧了眼镯子,赤金镶百宝,名贵非常,她欢喜地蹲身行了一礼,“谢太太赏。”

说着,提起裙摆就朝外去,卢氏又道:“等一等,我写封字条,免卢大爷不信。”

她回身去取纸笔,飞速落下一行小字,署了闺名,又用火漆封了,命小丫头送过去。

然后她开始在屋中踱步。一步一步,越走越急。

赵晋大难临头,她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大姨娘和四姨娘匆匆收好细软,慌忙随着小厮到了门外。他们等了一会儿,一直不见卢氏。四姨娘道:“到底什么事这么急,太太不去?”

小厮急得跺脚,“姨娘们稍待,小人这就去请太太,姨娘们先上车,外头冷得很。”

大姨娘忧心忡忡,瞧着小厮远去的背影,悠悠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官人不知此刻何在,这般急急忙忙出走,我实在放心不下。”

四姨娘瞧了眼天色,“这还不到傍晚,天都黑成这样儿了,可惜了我新做的春衫,还没取回来呢,这要去清溪庄子上住着,也不知多久能回浙州。”她连连叹气,十分可惜自个儿还没见着了春衣。

大姨娘哑口无言,看来为官人忧心的,只有她一个。四姨娘的心思,不知什么时候,就不在官人身上了。

片刻,就见小厮提着个包袱,边走边回头催促,“太太,快点儿,再晚城门关了,可就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