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饺子是生的,要煮。

裴霁看到宋迩手上被塑料袋勒出的红痕,主动去了厨房,接水,放到燃气灶上烧。

宋迩忙要阻止她,裴霁看着锅里渐渐沸腾的水,只说了句:“你先坐。”

宋迩没敢坚持,但也没有去坐着,而是留在裴霁边上。她这才发觉刚才提的东西太重,手心被勒出的红痕有些疼。

她把手背到身后,悄悄地揉了揉。

裴霁余光看到了,没揭穿她。

煮饺子很快,水沸腾几次,添几次凉水,就好了。裴霁捞到两个碗里,宋迩在边上看着,等端上桌,她把裴霁放到她身前的那碗和裴霁给自己的换了,说:“我想要这碗。”

裴霁自然随她,她头晕得厉害,浑身乏力话都说不出几句。

对于应当热热闹闹的除夕夜来说,她们两个这样安静地相对,有些冷清了。宋迩绞尽脑汁地想找些话来说,但看了裴霁的气色,又觉得什么都不说,让教授往胃里填些东西,然后吃药,早点去歇着才是最好的。

宋迩带来的菜都从保温盒里装进了盘子,看起来就像自己家里烧的一样,都还是热的。宋迩见一桌两人无话,太过素静了,就把放在客厅的一盏绿植拿来,放到餐桌上作为点缀。

饺子刚出锅,很烫。裴霁吹凉,咬了一口。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明明一整天都没什么胃口,明明煮饺子的时候也没产生食欲,可是咬下第一口时,裴霁感觉胃□□了过来,她感觉到了饿。

她每次舀起新的一个,宋迩都会望过来,自己倒没怎么动筷。

直到第四个,宋迩的眼睛亮了亮,看着裴霁咬下去,看着裴霁松口,看着裴霁用筷子拨了拨饺子馅,露出里面银色的硬币。

“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宋迩笑着说道。

想要吃到包了硬币的饺子,这是很多年前裴霁随口提的,但宋迩一直惦记着,每年过年都会想起来,直到今年,终于圆上了裴霁的这个小心愿。

她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了,主要是硬币要仔细处理。先是长时间的浸泡杀菌,再用小苏打、食盐、白醋反复地清洗,然后再反复地用沸水煮洗。

裴霁把那枚硬币拨出来,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谢谢。”

她抬头望了眼宋迩,宋迩注视她的目光很轻柔。裴霁忙就低了头。

一整碗的饺子都吃完了,暖意从胃里散开,将身子烘烤得懒洋洋的。只是余下的那些菜就吃不下了。宋迩也没有勉强她,主动收了收拾了碗筷。

裴霁走去拿药,倒杯水。

刚吞下,宋迩的手机响了,有一个来自夏清的视频电话。

宋迩刚洗完手,走来接听。

她今年没回家,夏清和宋珏明嫌两个人过年太冷清,干脆遍邀亲朋,在家里开了个热闹的新年趴。相比而言,宋迩和裴霁两个人过的,倒更像是空巢老人的生活。

夏清在屏幕里笑问吃过年夜饭没?还说了家里很热闹,她和宋珏明玩得很开心,决定明年也这么做。

“明年你带小霁回家啊,人多热闹才好玩。”夏清兴致勃勃地说道。

裴霁就在边上,宋迩听妈妈这么说,心紧了一下,毕竟她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怕裴霁反感。

裴霁倒没什么反感的,只是觉得很神奇。

全世界都以为她们还好好地在一起,给她们祝福,甚至羡慕她们能这样坚定地,不惧流言,不顾一切地相爱。

可事实上,她们早就分开了。

“小霁呢?小霁在哪里?”夏清想见见裴霁。

宋迩拒绝说:“她在忙。”

夏清皱眉:“怎么能你坐着,让她一个人忙,小迩,不能这么懒惰的,你要帮她。”

她口中的形容完全把宋迩和裴霁当做一对。宋迩在裴霁的身边,甚至不敢去看裴霁的表情,生怕在她脸上看到厌烦。

明明都分手了,却一直没有告诉家人,她想要和裴霁重新在一起的心思这么明显。

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她一直缠着她,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宋迩不觉得有什么好遮掩的。

她只是有些难堪,在她那么多次的示好,裴霁那么多次断然地拒绝以后,再让裴霁听到她的家人这样单方面地把她们当做一对,裴霁会怎么想呢?

宋迩一面觉得她该坦然一点,她就是单方面地在强求,在教授屡次拒绝后,还是不死心,她在缠着她,教授怎么看她,都是她应得。

可另一方面,她还是会难受,会难堪,会想给自己留一点尊严,会害怕在裴霁眼中看到厌憎。

“小迩?”她好一会儿没说话,夏清察觉了有什么不对,叫了她一声。

裴霁见宋迩实在为难,接过她的手机,想替她圆过去。

宋迩没拒绝,只是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裴霁暗自吸了口气,想要表现得像一个乖巧的晚辈那样讨喜一点,笑着对夏清说:“阿姨,新年好。”

夏清见了她,马上就把宋迩忘到了脑后,相当高兴地说:“新年好,你也新年好。”

裴霁就是夏清这样的长辈眼里最喜欢的乖小孩,学习好,工作努力,很靠谱,平时又是温温吞吞的,特别懂事,不需要人操心。

如果是别人家的小孩,夏清夸一夸也就过去了,但现在她以为裴霁已经是他们家的小孩了,她爱屋及乌,不免格外宽容温和,见裴霁有些紧张的样子,忍不住打趣她:“怎么还叫阿姨,应该改口叫妈妈。”

裴霁愣了一下,宋迩顿时心惊胆战,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接过来,催促夏清快去玩。

“一惊一乍的。”夏清不满地责备道,被宋迩强行关了视频。

然后就是突如其来的安静。

空气里泛着尴尬。

宋迩低着头,没敢看裴霁。裴霁迟钝一点,只是觉得妈妈这个词很生疏。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还是觉得生疏,但这个词语本身就有种亲切的魔力,即便生疏,还是让人心软,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所有防备,想要靠近。

她们安静得太久,空气里的不安在发酵。宋迩终于鼓起勇气看向裴霁,斟酌着说道:“不要把我妈妈说的话放心上。”

裴霁才反应过来叫夏清妈妈的意思。她心尖颤了颤,本就在发烧的身体仿佛陡然间更加烫了。

“我没有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宋迩歉意地说着,却没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裴霁头晕得很厉害,口鼻间的气息都是滚烫的,她看向宋迩,对上宋迩歉然的目光。宋迩的眼睛里布满了低落,裴霁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应该请她离开。应该冷静而果断地跟她说别再来了,就像前几回一样。但裴霁越来越难说出这些决绝的话了。

她始终沉默着,宋迩也说不出更多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