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宋迩心急, 但转念一想,餐会九点才正式结束, 教授说可以提前一小时离开, 并不是一定会提前离开的意思。

现在才八点, 等不到人也很正常。

宋迩这么一想,倒有些静下心来。她抱着那束花,不敢太用力, 怕把花压坏了。

又过了一会儿,助理啊了一声,说:“裴教授出来了。”

宋迩坐直了身, 她不方便出去, 就说:“你去请她来。”

助理说了声好,推开车门,正要下车, 她咦了一声:“有个中年男人去和裴教授说话了。”

中年男人?宋迩想了想,让助理等一等。

助理掩上了车门, 她盯着那边的动静, 不时给宋迩描述:“裴教授和他说话。他们走了, 他们上了一辆车,裴教授坐副驾驶。”

宋迩觉得不太对,这个时间,教授一定是提前离场的,那个中年男人会是谁?是提前等着的,还是偶然遇见的?

她让司机跟了上去, 自己低头给裴霁发微信,问她在哪里。

过去五分钟,裴霁都没有回复。

宋迩突然想起什么,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她拿出手机,递给助理,让她打开相册:“找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照片存储时间是今年二月中。”

助理翻了几下,很快说:“找到了。”接着又说,“对,找裴教授的中年男子就是照片上的这位先生。”

宋迩心中一沉,这张照片,是裴艺和父母的合照。

来找教授的,是她的父亲。

宋迩的心情一下子糟到了极致。

车子在马路上行驶,时开时停,司机驾驶技术很好,不论是停下还是启动,都相当平稳。

宋迩只能听见轮胎轧过马路的轻微声响,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别跟丢了。”宋迩说了一句。

“不会,您放心。”司机答道。

然后车里又陷入寂静。

宋迩担心裴霁,她抓着花束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烦躁迅速地占据了她的心扉。

周围太安静了,他们在跟随带走裴霁的那辆车,可宋迩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带走教授的车是什么颜色,什么车牌号,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条路上,要往哪里去。

她产生了一种什么都

无法掌控,什么都握不住的不安感。

“把手机给我。”宋迩边说边伸手。

助理很懂事,把手机递到她的手心,还告诉她:“没有回复。”

宋迩攥紧了手机,又让助理给她描述现在的情况。

助理也不知道要怎么描述好,只能说一下现在开到哪里了,距离那辆车隔了多远。三两句话就讲完了。

宋迩根据助理的话,想象了一下她们现在的情况,算是有了点底,烦躁稍微被安抚下去。

但很快她想到,那辆车里在进行怎样的对话,裴裕安会不会说什么过分的话让教授伤心,担忧烦躁愈演愈烈。

过了不知多久,车速慢了下来。

“他们停了。”助理说。

宋迩坐直身,下意识地偏过耳朵听着。

“下车了。”助理又说,“都下来了。”

宋迩仔细地听。

“这边有一家临街的咖啡馆。是小咖啡馆,他们进去了。”助理缓慢地描述着,“坐在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这边看得很模糊。”

司机很机灵,听到这一局,发动车子,往前开了一点,开到一个与那扇落地窗正对出来的位置。

“服务员过去了,应该在点单,店里人很少,”助理停顿了一下,像是四下张望了一遍,确定地说,“这条街安静,人不多。”

宋迩一面提着心,一面一字不差地听。人很少,她推断,大概是裴裕安有话要和教授说,又不想太多人听到。

那为什么不在车里说呢?车里的私密性不是更好吗?宋迩不理解。

裴裕安已经有点后悔在酒店看到裴霁时把她叫住了。

他本来是想在车里把话说了的,可裴霁太难沟通了,她很少开口,只是看着他,让裴裕安非常不适,车里安静,适合谈话,但又太过安静,静到在裴霁这种专注的眼神的注视下,使他感到毛骨悚然。

裴裕安受不了这种氛围,他看到路边有家咖啡馆里头人不多,干脆就把车停了,去一个宽敞点,能透气的地方。

他们面对面坐着。

裴裕安把车上没说完的话题接着讲下去:“你怎么不回家?也不打电话?你妈身体不舒服,现在还下不来床,你也不关心关心?”

裴霁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就回答了她认为最关键的那个问题:“她不想要我关心。”

她说得很直白,没有哪个成年人会这么直白地表达,不留余地,不给对方台阶下。裴裕安眉头紧蹙,不觉得尴尬,却很不悦,他对上裴霁透彻明白的眼睛,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

“怎么说话的,你妈怎么会不想要你关心,你别胡思乱想。”裴裕安驳斥道。

他在说谎,裴霁不想揭穿他,就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裴裕安感觉氛围很僵硬,过了一会儿,才软下声,问:“你不想回家吗?”

裴霁的神色有了波动,她说:“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本能回答。

裴裕安满意了,他笑了笑,神色很温和:“那就多回家,爸爸妈妈也想多看看你,你不想经常和爸爸妈妈见面,在家里一起吃饭,一起聊聊天吗?”

裴霁的眼睛里慢慢地有了亮光,她很意动:“我想。”她回答,她想经常能见到他们,能和他们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就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

裴裕安笑意更深:“那就经常来,这星期六有没有空?我在家里等你。”

他有了父亲的样子,像是一个想念孩子却又时常见不到孩子的父亲,叮嘱女儿多多回家。

裴霁太想回家了,她几乎都要答应了,可是她又很清醒,她看着裴裕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不想见到我。”

她油盐不进的样子,裴裕安忍耐着说:“我们想见你,是你不回家,不关心家里。你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不关心父母,不赡养父母,我和你妈也没说你什么,由着你的性子去了,现在小艺不在了,家里需要你了,你还是不肯回来,有没有想过父母抚养你是费了心力的,你这样子,跟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裴霁让他说得迷茫起来,幸好她记性好,逻辑强没有被他绕进去,还是可以很认真很清醒地纠正他:“你们先不要我的。”

她没有说,你们不要我,但我还是想回家,只是发现了你们真的一点都不想要我,才决定再也不回家了。因为这样的话,听起来像小孩子。裴霁不愿意对他示弱。

在裴裕安眼中,她真的一点都不肯松口。裴裕安有些烦了,却又不得不耐下性子,他今年六十三,感觉身体各方面机能都明显地不如从前,对衰老这件事,难免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