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裴霁站起身, 走到宋迩的身后。她很疑惑,因为她记得她和宋迩的相处交谈中,从来就没有提过酒精过敏这件事。

那么宋迩是怎么知道的呢?

宋迩背对着她, 她手里没有拿盲杖,在这间屋子里,她已经能非常熟练地行走了。

垂在身侧的手, 紧张地蜷了下手指。她闭了下眼睛,有些懊悔和为难,迟疑着该怎么和裴霁说。

裴霁又朝她靠近了一步, 宋迩听到她的声音就在背后,近得仿佛就要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了。裴霁很疑惑, 但她的话语里完全没有逼问的意思, 她只是轻轻地表达着她的狐疑:“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迩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她在晚宴上,遇见过裴霁。

是在去年的十二月。

某卫视举办的音乐盛典圆满落幕,主办方在一家私人会所中举办庆功晚宴。宋迩在那场盛典里拿下了包括最佳女歌手在内的好几个重量级奖项,当然在受邀之列。

宴会厅里有近百号人, 灯光从正中的吊灯直射下来, 映得每一个穿着礼服化着晚宴妆的男男女女光鲜亮丽。

端着酒杯的人, 在人群里穿梭, 到处都在谈笑风生,红酒香槟散发出酒精的味道,在灯光下最能刺激人的情绪。

宋迩那天有些累,她是从《长夜》拍摄地赶到颁奖典礼上的,长夜的导演姜成非常严格,每一帧画面都讲究精益求精, 喜欢从紧绷的氛围、暧昧的情愫、交织的欲.望里挖掘人性。挑剔演员的每一个表情, 每一个眼神, 要求必须有张力。

这对第一次拍戏的宋迩来说很难,她压力很大,压榨着自己的潜力和精力,朝着极限去要求自己,逼迫自己。

宋迩刚拍了场夜戏,累得够呛,连姜导难得地夸她有天赋,肯吃苦,电影圈必有她的位置,都高兴不起来。

太累了,精神紧绷着,别说是这种听起来像场面话的夸奖,哪怕被人当面辱骂,她可能都没什么力气去反驳。

但这场盛典,她不得不来。这次奖项的分量不小,并不是小打小闹的山寨评选,她去演了电影,但她的重心依然在音乐上。

晚宴开始时,那些歌手嘉宾主持人还有主办方赞助方的大佬们都还挺克制,说着话跳着舞,都是绅士淑女。一个小时后,酒精开始发酵,会所的灯光师深谙人性,灯光不知不觉地昏暗下来,音乐也混沌起来,人们的眼神跟着迷离,距离越来越近。

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宋迩早就习惯了,但她这天实在太累,两侧的太阳穴一整天都在突突作疼。

她悄悄地从宴会厅出去,想到阳台透透气。

十二月的冬天,夜色很沉,大概是因为在郊外,空气要好一些,天上居然能看得到星星。

只有一颗,高悬在空中,隔着亿万光年,远远的,一闪一闪,有些孤独,又如此璀璨。

宋迩看得入了神,但没多久,就被冻到了。

外边的花园里还铺着没化尽的雪,气温大概在零度左右,宋迩还穿着露背的晚礼服,才一会儿,就冷得待不下去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可以离场了。离场前,她打算回宴会厅和刚刚交谈的那位老音乐家说一声,顺便交换一下联系方式,便于下次合作。

她给司机发了条短信,让他把车开到会所前面,一面朝宴会厅走去。

握上宴会厅大门的门把手时,宋迩不知怎么又想到刚刚望见的那颗星,那么远,又那么明亮,在冬季的夜空,孤独地闪烁。

她推开门进去,然后目光穿越了人群,一眼就望见了那个人。

是她啊,真凑巧,这样都能遇到。她心里轻轻地想了一下,然后无意识地走了进去,眼睛直直地看着那个人。

她明白她走错地方了,这里也在进行一场晚宴,这里人穿着正式的晚礼服,一些在舞池里与舞伴共舞,放松地摇摆着身体,一些在边上,端着酒杯,和人轻声笑语。

静静的,音乐声轻柔,如方才所见的夜色,清寒之中,带着温柔。

宋迩只看着那个人。

她们中间隔着长长的距离,隔着许许多多的人影攒动。可宋迩的眼睛里依然只有那个人。

那个人没有穿晚礼服,她像是从某个地方,突然接到宴会的通知,然后来不及换上鲜亮的衣服,就迷迷糊糊地被带来了这里。

她穿着长长的宽松的黑色线衫,长发披着,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站在舞池外。没有攻击性,也不尖锐,也没想表达什么,就这么站在那里,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你是小迩吗?”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轻轻的,带着怯意,还有不敢置信的惊喜。

宋迩终于被惊醒,她有些恋恋不舍地转开目光,看向身边,发现是个二十来岁的女生,正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宋迩很擅长应对这样的情况,她笑着点了头,又不好意思地说:“是我,我走错宴会厅了。”

女生显然是她粉丝,已经激动得脸都红了,勉强压抑着声量:“啊啊啊啊,真的是你,我好喜欢你,你的歌我每首都会唱!”

宋迩微笑着安抚她:“别紧张别紧张。”

女生也终于镇定了一些,可说话的时候还是兴奋:“小迩,你下张专辑什么时候出?电影拍得还好吗?姜导超凶的,我们都好担心你。不过姜导很厉害,你一定要加油啊,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们都支持你,我们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她像所有突然遇见爱豆的粉丝一样,有些语无伦次的,像是要把心里话一股脑都说出来。

宋迩笑着听她讲,还会答上几句,最后,她像是不经意一般,问:“这里在庆祝什么吗?”

女生说了好多话,感觉圆满了,也平静了不少,回答她:“是我们的一个教授获得了一项国际大奖的提名。”她很贴心,知道宋迩不懂免疫学的事,也没说那项大奖的名称,只是告诉她,“那个奖项,非常厉害,能得到提名,就能吹嘘一辈子了,然后刚好有一场研讨会在召开,许多国外的免疫学家都来了,听说以后非要庆祝一下。盛情难却,就开了这样一场宴会,其实我们不太适应。”

女生笑着吐了下舌头。

确实,这场晚宴非常古典欧式。

宋迩把目光转到那个人身上,又问:“那位好年轻,她是谁?”

女生又兴奋起来了:“她是裴霁教授啊,获得提名的就是她!她是晚宴的主角!她真的很年轻,才二十四,我比她大三岁,刚念完博士,还没闹明白科研是什么呢,如果不是我爸爸收到了邀请函,允许携带家属,我都没法来这里。”

宋迩想,原来她叫裴霁,原来她这么优秀。

女生还在喋喋不休:“可惜我爸说,这个奖从来没颁给过这么年轻的科研人,裴教授获奖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不过即便不得奖,有这么一个提名,都够炫耀上好多年了!”